2021年5月13日

人生有酒須當醉

  

有關清明時節的詩句,實在不計其數。這一天,你想到哪個詩人?在路上酒癮發作“借問酒家何處有”的杜牧?在青樓上笑看“個個行人問酒家”的唐寅?掃墓時感慨“滿眼蓬蒿共一丘”的黃庭堅?抑或是清貧到“無花無酒過清明”的寒士王禹偁?

我們不妨來鑒賞一首相當有現代性的七言律詩——南宋詩人高翥的《清明日對酒》吧。

 

南北山頭多墓田,

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

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落狐狸眠塚上,

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

一滴何曾到九泉。

 

首聯和頷聯寫出清明祭掃的擁擠和喧鬧。中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情都非要搞得沸沸揚揚不可。當然,他們稱之為“有聲有色”。然而,畢竟是清明節,總要流露幾分悲愴,越悲愴越能證明自己是孝子賢孫。高翥在此使用了誇張和比喻兩種修辭手法,帶有明顯的諷刺意味。

然後頸聯突然筆鋒一轉,氣氛大變。兒女一離開墓地就立即投入歡天喜地的生活之中,留下蕭條的墳塚,在落寞的春寒之中成為狐狸的禁宮。

不才曾經在拙作《明與暗》中用一個山洞的隱喻來闡釋存在主義。如果死去的人有感知能力的話,不也是等同於一群生活在陰森可怕、冰冷潮濕、寸草不生的山洞裏的人嗎?

我們假設山洞人的生理特徵無法適應山洞外的空氣和光線,他們不能離開山洞半步。那麼活在山洞外那個風光明媚、鳥語花香、生機勃勃的世界的人,自然對山洞人的不幸表示衷心的同情。只是,他們不可能永遠站在山洞口慰問山洞人,他們還要享受陽光,享受生活,而且理所當然要這樣做……

不才的拙作沒有結語。但是高翥的詩則有結語:“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這尾聯,與其說是存在主義,不如說是享樂主義。享樂主義,我也是認同,並且讚賞的。所以啥也別說,咱們含淚乾杯吧!


2021年5月5日

歸去來兮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逝去的無法挽回,將來的尚可追尋。知錯就改,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既勵志,又感傷。每次讀到這一句,我都不禁熱淚潸潸。

東晉義熙元年,即西元405年,秋天八月,四十一歲的陶淵明走馬上任彭澤縣令。在此之前,他真的像走馬看花一般四度出仕,四度離職,其中兩次還是主動請辭的。如今第五次出仕,他能堅持下去嗎?答案是,不能!

也許是性格使然吧,有些人註定永遠不能合群。陶淵明曾經感歎過“棲棲失群鳥,日暮猶獨飛”(《飲酒》其四),這不正正是他的寫照嗎?他不就是一隻孤獨的失群鳥嗎?若不是迫於家境貧困和世俗眼光,他又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作出嘗試呢?

果不其然,縣令官服穿上沒幾天,陶淵明便感到渾身不舒服,漸漸萌生退意。於是寫下《歸去來兮辭》。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複駕言兮焉求。

 

歸去吧,斷絕一切交遊。既然世情與我相違,還要苦苦追逐些什麼?

這位彭澤新任縣令終於辭官歸隱故園,上任僅僅八十餘日。他這次辭官,是最後一次了。終老一生,不再“為五斗米折腰”。

以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忘掉沉沒成本,及時止損,重新上路,這是最理性的做法。然而,人類的行為卻往往受到非理性情緒所影響,比如損失憎惡。“覺今是而昨非”,不怕被世人嘲笑“以今日之我攻昨日之我”,需要多大的勇氣啊。五柳先生,我不由得對你肅然起敬。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自斟自飲,閑看庭中草木。登高長嘯,吟詠山澗流水。

歸隱,儘管清貧和艱辛,卻能自得其樂。知我者,莫若你也。因而熱淚潸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