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克洛德·德彪西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印象派,那么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毫无疑问就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后印象派了。
事实上这两个人常常被音乐爱好者相提并论。在德彪西大红大紫的时候,有些人甚至指责拉威尔是个无耻的模仿者,几乎到了抄袭的边沿。今天来看,脉络其实很清晰,就像后印象派是对印象派的吸收、继承、发展一样,拉威尔和德彪西的关系也大抵如此。人们往往缺乏超越时代的眼光,拉威尔才遭到如此无理的指责,还四度被罗马大奖拒之门外。最后连罗曼·罗兰都看不下去,公开谴责音乐院院长。
罗兰的介入虽然没有使拉威尔获奖,却使他成为巴黎名人。他在喝彩声之中创作了一批很受大众欢迎的作品,算是名利双收。然而,拉威尔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人们的热情只会给他带来苦恼。为了能够全情投入到音乐之中,他索性在都市中过隐居生活,谢绝一切交际活动,只跟几个挚友交往。
读拉威尔的传记,你会发觉他对完美的执着有点超过人类的极限,这给他带来无可避免的沮丧,尤其是迎来他的“中年危机”之后。
“我一生都遭到失败,我不是大作曲家……”他这样写道,“现在我不能再做什么了,我也从中得不到任何快乐。”
不过,1928年他有理由快乐起来。拉威尔答应为女舞蹈家伊达·鲁宾斯坦(Ida Rubinstein)谱写一支舞曲,于是借用西班牙情调,创作了完美的《波莱罗》。
在《波莱罗》舞曲中,两个主题建构在一个音量渐强的乐段上。仿佛有一个西班牙舞女,先是缓缓起舞,继而加快舞步,加快,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热情,越来越奔放,最后,她的舞蹈感染了四周的人,他们一起加入,一起跳舞,合成一个大型的狂欢舞会。突破性的管弦乐编排,令人沉醉的重复,令人热血沸腾的张力,不断变化不断跃动的节奏,所有这些特点,成就了古典音乐史上色彩最绚丽的乐曲。
拉威尔虽然是法国人,身上却有一半西班牙血统。他用炉火纯青的技巧糅合西班牙舞曲和法国后印象派艺术,实际上是在绘画一幅自画像。那些绕梁三日的音符,令人不期然想到文森特·梵高自画像中作为背景的一个个漩涡。
《波莱罗》的成功再次激发拉威尔的斗志,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先后创作了两部重要的钢琴协奏曲,并且准备为电影《堂吉诃德》配乐……就在这个时候,可怕的命运把可见的希望砸成碎片。
1932年,拉威尔乘坐的士时发生交通意外,头部受伤。初时看上去并不严重,谁知,它的发展却出乎医生的意料。人们逐渐发现拉威尔的记忆力出现严重的问题(也有一种意见,认为拉威尔患有现在称为皮克氏病的渐进式痴呆症,交通意外只是加速了病情)。具体地说,他无法记忆,他的世界只有现在。即使他能够在钢琴上创作,也无法写下来。电影导演G·W·帕布斯特雇人在拉威尔弹奏时把乐谱记下来,于是才有了《堂吉诃德》的几首乐曲。这,也是拉威尔的最后作品。
在的士事故的第二年,拉威尔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也无法弹琴。以致生命的最后五年,他只能沉默地活在音乐家最大的悲哀之中。人们看见他总是眼噙热泪,手指有节奏的抖动着。显然,音乐依然在他的内心深处荡漾,只是他再也没有能力将它们释放。
拉威尔终身未娶,把生命的热情全都奉献给音乐。他的一生以这样的悲剧结束,实在令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