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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1日

永不休止的波莱罗

  

若说克洛德·德彪西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印象派,那么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毫无疑问就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后印象派了。

事实上这两个人常常被音乐爱好者相提并论。在德彪西大红大紫的时候,有些人甚至指责拉威尔是个无耻的模仿者,几乎到了抄袭的边沿。今天来看,脉络其实很清晰,就像后印象派是对印象派的吸收、继承、发展一样,拉威尔和德彪西的关系也大抵如此。人们往往缺乏超越时代的眼光,拉威尔才遭到如此无理的指责,还四度被罗马大奖拒之门外。最后连罗曼·罗兰都看不下去,公开谴责音乐院院长。

罗兰的介入虽然没有使拉威尔获奖,却使他成为巴黎名人。他在喝彩声之中创作了一批很受大众欢迎的作品,算是名利双收。然而,拉威尔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人们的热情只会给他带来苦恼。为了能够全情投入到音乐之中,他索性在都市中过隐居生活,谢绝一切交际活动,只跟几个挚友交往。

读拉威尔的传记,你会发觉他对完美的执着有点超过人类的极限,这给他带来无可避免的沮丧,尤其是迎来他的“中年危机”之后。

“我一生都遭到失败,我不是大作曲家……”他这样写道,“现在我不能再做什么了,我也从中得不到任何快乐。”

不过,1928年他有理由快乐起来。拉威尔答应为女舞蹈家伊达·鲁宾斯坦(Ida Rubinstein)谱写一支舞曲,于是借用西班牙情调,创作了完美的《波莱罗》。

在《波莱罗》舞曲中,两个主题建构在一个音量渐强的乐段上。仿佛有一个西班牙舞女,先是缓缓起舞,继而加快舞步,加快,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热情,越来越奔放,最后,她的舞蹈感染了四周的人,他们一起加入,一起跳舞,合成一个大型的狂欢舞会。突破性的管弦乐编排,令人沉醉的重复,令人热血沸腾的张力,不断变化不断跃动的节奏,所有这些特点,成就了古典音乐史上色彩最绚丽的乐曲。

拉威尔虽然是法国人,身上却有一半西班牙血统。他用炉火纯青的技巧糅合西班牙舞曲和法国后印象派艺术,实际上是在绘画一幅自画像。那些绕梁三日的音符,令人不期然想到文森特·梵高自画像中作为背景的一个个漩涡。

《波莱罗》的成功再次激发拉威尔的斗志,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先后创作了两部重要的钢琴协奏曲,并且准备为电影《堂吉诃德》配乐……就在这个时候,可怕的命运把可见的希望砸成碎片。

1932年,拉威尔乘坐的士时发生交通意外,头部受伤。初时看上去并不严重,谁知,它的发展却出乎医生的意料。人们逐渐发现拉威尔的记忆力出现严重的问题(也有一种意见,认为拉威尔患有现在称为皮克氏病的渐进式痴呆症,交通意外只是加速了病情)。具体地说,他无法记忆,他的世界只有现在。即使他能够在钢琴上创作,也无法写下来。电影导演G·W·帕布斯特雇人在拉威尔弹奏时把乐谱记下来,于是才有了《堂吉诃德》的几首乐曲。这,也是拉威尔的最后作品。

在的士事故的第二年,拉威尔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也无法弹琴。以致生命的最后五年,他只能沉默地活在音乐家最大的悲哀之中。人们看见他总是眼噙热泪,手指有节奏的抖动着。显然,音乐依然在他的内心深处荡漾,只是他再也没有能力将它们释放。

拉威尔终身未娶,把生命的热情全都奉献给音乐。他的一生以这样的悲剧结束,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Ravel: Bolero

2025年3月31日

展览会之画

  

1873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维克托·哈特曼(Viktor Hartmann)因急病(很有可能是动脉瘤)去世,年仅39岁。据说除了圣彼得堡当地报纸寥寥几笔,没有其它报纸报道此事。在艺术圈,则有几位惺惺相惜的朋友举办悼念活动。其中一人,是莫捷斯特·穆索尔斯基(Modest Mussorgsky)。

作为音乐家,穆索尔斯基一生都活在彼得·柴可夫斯基的阴影下。他跟同道亚历山大·鲍罗丁和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等五人组成民族主义音乐小圈子“五人强力集团”,致力于把俄罗斯民族元素注入到古典音乐之中。由于太前卫,人们一时接受不了,对他们只有冷嘲热讽。

1870年,穆索尔斯基与哈特曼相识,两个失意的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在谈及至交早逝时,穆索尔斯基悲痛地说:“不能也不会有什么使我感到安慰的了。”不过他后来还是找到一点安慰。他和几位朋友共同努力,终于实现了哈特曼生前夙愿——哈特曼作品展览会在1874年成功举办,展出哈特曼一生大约400件作品,包括油画、水彩画、素描等等。

漫步在展览会会场,穆索尔斯基悲喜交集,各种艺术灵感和情感最终汇流成一部感人至深的钢琴组曲,《展览会之画》。

《展览会之画》的结构独特而巧妙。它以《漫步》开场,这段曲子用有规律的停顿,生动地模拟一个观赏者在展览会上悠闲的脚步。接下来的十个乐章,是作曲家分别对哈特曼的十幅画作所作出的感性描述和深刻评说。这十幅画作也是乐章的标题,它们分别是《侏儒》、《古堡》、《杜伊勒里宫》、《波兰牛车》、《未出壳小鸡的芭蕾》、《两个犹太人:一富一贫》、《利摩日市场》、《地下墓穴》、《女巫的小屋》、《基辅城门》。在乐章与乐章之间,作曲家再次以模拟“漫步”的旋律作为桥梁。如此,各自独立的十个乐章又完美地结合成一个整体,浑然天成。

创作了如此出色的组曲,可以说是给亡友送上最好的礼物。它也是作曲家其中一部巅峰之作。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穆索尔斯基并没有将它发表。为什么?我推测,可能是因为穆索尔斯基觉得这部作品还有改善的空间,暂且搁置,日后再完善它。不料,这么一搁置,搁到连自己都把它忘记了……是的,我认为他是忘记了。你或者会问,如此重要的作品怎么可能忘记?有一个词可以解释这一切,这个词最终令穆索尔斯基失去一切,包括优厚的公职,还有宝贵的生命。这个词就是,酗酒。

忘记自己的作品,穆索尔斯基可是有前科的。比《展览会之画》的命运更糟糕的是,根据古斯塔夫·福楼拜小说《萨朗波》改编的同名歌剧。创作时,作曲家信誓旦旦要让它成为最优秀的歌剧。结果,只完成一半便被束之高阁。正是由于酗酒这个原因,使他的记忆力严重衰退,使他的性情喜怒无常,更可悲的是,使他的一些作品给人草草收尾的感觉。

最后,长期酗酒导致心力衰竭,穆索尔斯基在医院病房度过42岁生日之后没几天,心脏永远停止跳动。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整理穆索尔斯基的遗稿的时候,发现了《展览会之画》的手稿,于是交给出版商出版,结果大获好评。1923年,莫里斯·拉威尔将它改编成管弦乐,使之更生动、更丰富、更有立体感。我们现在听到的版本多数是拉威尔的管弦乐版。不过,原始的钢琴版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組曲「展覧会の絵」

2025年3月30日

G弦上的咏叹调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的《G弦上的咏叹调》常常被人讹称作“空气”。原因就在于,它的英文名字 Air on the G StringAir,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空气,却不知道这里的 air,等同于意大利文的 aria,应该解作咏叹调。

但是话说回来,听着这首悠扬的曲子,确实可以感觉到空气在脸上、在胸前、在指尖之间有节奏地震荡。因此称它“空气”,即使有错,也是美丽的错误。

关于《G弦上的咏叹调》,还有一个普遍的误解,就是它的名字——让人误以为它只用小提琴的G弦演奏。准确地说,它是可以在一根G弦上演奏,但是只有故意炫耀技巧的小提琴家才会那样做,一般演奏者都是同时用四根弦演奏的。

这个故意炫耀技巧的小提琴家叫奥古斯特·韦赫尔密(August Wilhelmj),此人在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技惊四座,连弗朗茨·李斯特都称赞他为“未来的帕格尼尼”。韦赫尔密也没有辜负大师的期望,成年后成为饮誉欧美的小提琴家。至于能否达到尼可洛·帕格尼尼的级别,由于没有留下唱片,我们很难作出公正的判断。不过从名气上看,两人的差距还是不小的。

为了追上帕格尼尼,韦赫尔密模仿了帕格尼尼的招牌式表演——当众剪断小提琴的三根弦,用剩下的一根弦进行演奏。就这样,韦赫尔密用剩下的一根G弦,演奏了巴赫的《D大调第三管弦乐组曲》中的咏叹调。因为这次表演,这首曲子从此就有了新名字《G弦上的咏叹调》。

1717年至1723年,巴赫在安哈尔特—科登宫廷担任音乐总管。年轻的利奥波德亲王(Leopold)有两个优点令巴赫感到很满意,一是非常崇拜巴赫,二是非常喜欢小提琴。巴赫一生中大部分小提琴作品都是在这个时期创作的,也可以说,是特意为利奥波德创作的。

很遗憾,融洽的关系后来被一个女人打破了。利奥波德在1721年冬娶了一个狂热信奉加尔文教派的妻子,她憎恨一切艺术,对巴赫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亲王逐渐受妻子影响,远离音乐和巴赫。

巴赫无法忍受压抑的气氛,最终在1723年离开科登。在离开前,巴赫创作了《D大调第三管弦乐组曲》。其中的咏叹调,即后来的《G弦上的咏叹调》,采用了约翰·帕海贝尔《D大调卡农》的循环手法,好比晚风中的大海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崖岸,动人的弦乐不断地轻抚着我们弱小的灵魂。那是小提琴最玄妙的慰藉。

利奥波德在1728年未满34岁便英年早逝。据说他在临终前用心爱的小提琴奏了最后一曲,很有可能,就是巴赫的这首咏叹调。

 

Air "on the G String"

2025年3月29日

救赎

  

在意大利南部的巴西利卡塔区,距离著名的那不勒斯古城大约一百多公里,有一座叫韦诺萨的小城。在小城的最高点,山岗之上,伫立着一座灰暗的城堡。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熟视无睹的景色中缅怀往昔时光,又带几分望见黑旗的埃勾斯的悲痛,仿佛随时要纵身一跳,跟所有期盼和绝望一起灰飞烟灭。

城堡年久失修,意大利政府似乎无意修缮,任由枯萎的树干和藤蔓包围着外墙,任由野草放肆地入侵至中庭。而当你推开那不堪一击的大门,走进室内的时候,严重剥落的墙身和天花板会叫你忍不住连连叹息。因为你看得出,它们曾经是色彩艳丽、巧夺天工的壁画,由某位文艺复兴时期多才多艺的艺术家精心打造。这样宽敞的大厅,一定有过奢华的家具和装饰品,有过一对对红男绿女,快乐地跳舞……可是,彼时的华贵,如今安在?

这座城堡,叫杰苏阿尔多城堡。在1560年,杰苏阿尔多家族开始统治韦诺萨,隶属那不勒斯王国。

1585年,年轻的卡洛·杰苏阿尔多(Carlo Gesualdo)很不情愿地从早逝的哥哥手上接过韦诺萨的统治权。是的,他更愿意留在那不勒斯城过他那无拘无束、花天酒地的生活。年轻、有钱、有活力、有才华,能弹一手出色的鲁特琴,身边自然美女如云。而成为韦诺萨亲王之后,他必须独守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他有义务结婚,确保这个望族后继有人。

翌年,杰苏阿尔多与佩斯卡拉侯爵的女儿唐娜·玛丽亚结婚。见到这个美丽的女子之后,杰苏阿尔多令人惊喜地变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和好君主。

可是,美满的婚姻生活只维持了四年。159010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杰苏阿尔多告诉妻子,他要到森林打猎,第二天才回来。玛丽亚立即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她的情夫——英俊的安德里亚公爵,法比齐奥·卡拉法,让他前来共度良宵。他们的关系已经保持了两年,丈夫一直蒙在鼓里。不过最近几天,杰苏阿尔多或许是嗅出了暧昧的味道。为了试探妻子的忠诚,他佯装出外打猎,实际上藏在城堡一角。结果,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就在玛丽亚和公爵翻云覆雨之际,杰苏阿尔多悄悄地爬到床边,拔出宝剑,把他们双双杀死在床上。不但如此,为了解恨,他还命人将两具赤裸的尸体暴露在广场上,警示臣民通奸的下场。

然而没过多久,杰苏阿尔多开始后悔。他无法原谅自己,便离开韦诺萨,移居费拉拉,像往昔一样用声色犬马麻醉自己。但是他失败了,强烈的罪孽感死死地攫住他。多年后他又回到痛苦的源头,直到去世,他都没有再离开过杰苏阿尔多城堡半步。

每到深夜,人们就会听到,惨烈的号哭声从城堡传出来。人们都说,杰苏阿尔多已经疯掉了。

杰苏阿尔多并没有疯掉。他每天号哭、念祈祷文,甚至鞭打自己,以求减轻内心的痛苦。不过,最后还是他的音乐天赋拯救了他。他为自己的罪孽创作了一系列宗教音乐,内容包含爱、死亡、痛苦、极乐和悲恸。听着这些作品,我们恍如看到一双渴望得到救赎的眼睛,以及从这双眼睛之中不断流淌出来的忏悔的热泪。

人真的很弱小,所以人会迷失,所以人会犯错。神啊,原谅诚心忏悔的人吧。

 

Carlo Gesualdo - Sesto libro di madrigali: XVII. Moro, lasso, al mio duolo

2025年3月11日

Moonlight Shadow

  

在音乐世界里的月光,总是给人清幽、舒适、浪漫的感觉,然而迈克·奥尔德菲尔德(Mike Oldfield)的歌曲 Moonlight Shadow(月光下的影子),却呈现一个令人胆颤心寒的画面。

这是一首流行摇滚歌曲,作为单曲在1983年推出,立即饮誉全球,登上十多个国家的音乐排行榜的榜首。

奥尔德菲尔德是全能的音乐玩家,在流行音乐领域几乎无所不能,除了唱歌。因此他特意请来女歌手玛姬·莱利(Maggie Reilly)帮忙。

这首歌以一个女子的角度,讲述她亲眼目睹的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的恋人在月光之下被一个影子连开六枪杀害。歌词引起猜测:歌曲作者是否在暗示约翰·列侬的惨剧?当时列侬也在小野洋子的面前倒下。

奥尔德菲尔德后来在1995年的一次访问中吐露实情,他说,他创作这首歌的灵感来自1953年的好莱坞老电影《霍迪尼》。这是一部关于著名魔术师哈利·霍迪尼的传记电影。不过,他的解释未能消除我的疑惑。第一,霍迪尼似乎没有任何经历与歌曲所讲述的凶杀案有关联。第二,如果人们真的曲解了作者的原意,那么他为什么不立即作出澄清,而要等到十二年之后才含糊其辞地否认呢?

姑置勿论其动机何如。这首歌最正面的效果是令人们第一次站到小野洋子的立场上。欧美传媒一向不喜欢洋子,在惨剧发生后,还有缺德的传媒为她估算遗产。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心爱的人在眼前突然死去,而几秒钟之前,他们还在谈情,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关于 Moonlight Shadow,还有一个故事。

1986年,一名日本大学艺术学院的女学生在听了这首歌之后,深有感触。为了抚平内心的折皱,她创作了一部与歌曲同名的中篇小说,以吉本芭娜娜之名发表。于是,一个小说家诞生了。这部中篇小说也给她带来了生平第一个文学奖项。

吉本芭娜娜的《月光下的影子》是一部超现实主义作品,也是一部治愈系小说。读者跟随女主人公阜月艰难地完成了一次痛苦而又不可思议的旅程——从恋人车祸去世的巨大阴影中走出来。

读完这个故事,再听奥尔德菲尔德的歌曲,应该会感到释然了吧。

 

Moonlight Shadow (Remastered 2013)

2025年3月9日

Sealed with a Kiss

 

Sealed with a Kiss(以吻封简),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英文老歌。某中文百科网站声称原唱者是布赖恩·海兰(Brian Hyland)。很遗憾,它又一次弄错了。真是“有百度而无一利”。

Sealed with a Kiss 的原唱者是来自田纳西州的理发店四重唱组合四声合唱团(The Four Voices)。所谓理发店四重唱,是指不借助乐器伴奏只用和声法演唱的一种唱法,通常由四个大男人组成。

四声合唱团在1955年组建,唱片销量差到我都不忍转述。他们最终在1960年推出最后一首单曲之后不久就宣告解散。而这首最后的歌,正是 Sealed with a Kiss

两年之后,即1962年,海兰才登场。当时这个年仅18岁的纽约校园歌手抱着吉他情深款款地翻唱 Sealed with a Kiss,打动无数人,也使这首原本寂寂无闻的歌,一举打入美国榜和英国榜,最高位置均为第3位。

其后,鲍比·温顿(Bobby Vinton)也在1972年推出了另一个翻唱版。当时这位流行歌手已经37岁,却成功演绎出很多专业乐评人认为是最好的 Sealed with a Kiss

不过,最好的不一定是最成功的。最成功的 Sealed with a Kiss 1989年由21岁的澳大利亚靓仔杰森·多诺万(Jason Donovan)提供。除了销量惊人,也使这首歌第一次登上流行榜冠军宝座。

我之所以强调歌手的年龄,是因为歌词内容与年纪有关。大学情侣最怕放暑假,而这首歌就是唱出恋人分离之前的伤感。相隔千里,长达两个月的分离,这将是一个“冰冷而寂寞的夏天”啊!我会写信给你,并以吻缄之,你收到信的时候,将会感受到我的思念和情意……不管怎样,九月快点来临吧!

在当下这个充斥着快餐文化的消费时代,所有感情都变得越来越淡薄。加上通讯科技发达,书信已经失去意义。时下的年轻人,是听不出这首歌的韵味的。

 

The Four Voices - Sealed with a Kiss

2025年2月1日

铃儿响叮当

  

如果要在三秒钟之内讲出一首圣诞歌……我想,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铃儿响叮当》,Jingle Bells

除非你活在一个抗拒现代化的野蛮地区,否则你很难不在每个圣诞节前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它。不过,关于这首脍炙人口的圣诞歌,有一个事实却不是人人都知道——它,原本并不是一首圣诞歌。不相信吗?那请仔细听听它的歌词,有哪一个单词与圣诞节有关?

Jingle Bells 是美国人詹姆士·皮尔庞(James Lord Pierpont)在1857年秋天创作的通俗歌曲。皮尔庞以作曲家自居,可是流传至今的就只有这一首歌曲,可以说是“一曲奇葩”(one-hit wonder)。一曲足矣,这个贡献足够令他成为偶像。人们在他创作这首歌曲的地方——马萨诸塞州小镇梅德福德,立了一个醒目的牌匾,以示纪念。

此外,歌曲的原名也不是叫 Jingle Bells,而是 One-Horse Open Sleigh,“单匹马拉开篷雪橇”。皮尔庞的创作灵感,很有可能与该小镇每年冬天举办的传统竞技项目马拉开篷雪橇赛有关。很遗憾,这项赛事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对现代人来说,马只是一种赌博的器具)。

乐谱在再版的时候,出版商把歌名改成更有吸引力的 Jingle BellsJingle,是一个拟声词,Jingle bells,挂在雪橇上叮当作响的铃铛。既有声音,又有画面。最重要的是简单易记,比什么马拉什么雪橇好听得多。所以说,无论在商业上还是艺术上,这次改名都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这首欢乐的 Jingle Bells,首先受到很容易就欢乐起来的酒鬼的青睐。请想象一下以下场面:小酒馆里的一班酒鬼,个个一手举着大号酒杯,一手勾肩搭背,嘴里没有酒的时候就高声喊出“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啊,多么有欢乐气氛!

至于 Jingle Bells 是什么时候变成圣诞歌,历史没有作出交待。我觉得,说不定就是酒鬼们将它从酒馆带进家庭的。真是“jingle all the way”。无论如何,这么欢乐的歌曲,的确很适合圣诞节。

 

Jingle Bells

2025年1月25日

离别曲

  

关于弗里德里希·肖邦(Frédéric Chopin)名曲《离别曲》(Étude Op. 10, No. 3),中国媒体不时翻炒这样一个故事(以下两段摘自某百科网站):

 

“肖邦19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位华沙音乐学院的女性同学葛拉柯芙丝卡,她是一位亭亭玉立,有声乐方面天赋的美丽姑娘。

“肖邦因为从小就很胆小,始终不敢向她倾吐爱意。当他决定远离祖国前往巴黎时,在葛拉柯芙斯卡的面前,弹奏了这首缠绵、幽怨的钢琴曲,向这位美丽少女告别。”

 

真是一个浪漫而伤感的故事啊!

再次深表遗憾。尽管说得一板一眼、头头是道,却无法掩饰其致命的缺点——以上故事,并非事实。只要认真考证就会发现,肖邦离开波兰的时间是1830年,而《离别曲》的创作年份是1832年。

1832年,肖邦身处巴黎,以教钢琴为生。他每堂课收取20法郎学费,这在当时是相当高的数目。所以不到一年时间,他就住得起豪宅,雇得起仆人。当然,肖邦老师也对得起那份收入。配合教学方法,他创作了一系列兼具艺术性和指导性的练习曲,其中包括《练习曲作品10-3》。

这首练习曲得到两个非常感性的名字,其中之一是“离别”( L'Adieu Farewell),另一个叫“悲伤”(Tristesse Sadness)。后者在欧美似乎更为通用。不过,这两个名字都是后人所加上的,并非肖邦的原意。

1935年有一部德国电影,它的名字叫做《离别曲》。主题音乐正是肖邦的《练习曲作品10-3》。这极有可能就是“离别曲”的由来。也几乎在同一时期,这首练习曲在法国被填上法语歌词改编成通俗歌曲,歌名叫《悲伤》。

《练习曲作品10-3》哀婉缠绵,起伏跌宕,即使“离愁”加上“悲伤”,也无法道尽曲中情感。“我常常向钢琴倾诉。”这个内向的人,这个忧郁的人,这个漂泊的人,在这首练习曲之中,到底向钢琴倾诉了些什么?是否谈到她?

话说回来,那个虚构的故事也不是没有一句正确的。康丝坦齐娅·格拉德科夫斯卡(Konstancja Gładkowska,我就不用那个译名了),是华沙当时最好的女高音。她比肖邦小几个月,曾经与肖邦同读于华沙音乐学院。1829年,19岁的肖邦在给好友提图斯·沃伊切乔夫斯基的信中承认,他暗恋康丝坦齐娅已久。可是,肖邦始终没有表白,一是因为生性羞怯,二是可能他听到命运在远方的呼唤。

183011月,肖邦离开波兰时感慨,“一旦离开,将成永别,我觉得我的离开只是为了死亡。”令他如此痛苦的,毫无疑问是康丝坦齐娅,而不是其他的人和事物。人们说,肖邦创作的乐曲有强烈的爱国情怀。也许,人们错了……

一直到肖邦在1849年去世之后,康丝坦齐娅才通过文字得悉肖邦对她的爱慕。她感到十分惊讶,连说几次“真没想到”。如果想到了,聆听《练习曲作品10-3》的时候,是否会在旋律中找到自己的倩影,以及一双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害羞的眼睛,在隐蔽处噙着热泪?

 

(经本文指正后,该百科网站已将错误删除,其时2015年)

 

Chopin - Étude Op.10, No. 3 in E Major, "Tristesse" | Claudio Arrau

2025年1月16日

Right Here Waiting

  

1987年,理查德·马克斯(Richard Marx),这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摇滚小子获得一个非常难得的突破机会——经过多年的探问,终于有唱片公司愿意冒险发行他的首张个人专辑。在此之前,他纵使得到几位乐坛大佬的赏识,也只能从事幕后工作,为他人创作和伴奏。八十年代是“偶像”横行的年代,世人都是以貌取人的。

经过差不多半年的辛劳,专辑的录制工作总算告一段落。马克斯迫不及待,准备前往南非与女友会面。他的女友正是小有名气的好莱坞女星辛西娅·罗德斯(Cynthia Rhodes),她当时正在南非拍摄电影《热舞17》(Dirty Dancing1987)。

虽然平时也是各自忙碌,但是他们自相恋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次分离一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上一面了。尽管可以通过电话和书信互诉衷肠,不过,要解相思之苦,非肌肤相触不可。遗憾的是,南非当局拒绝给马克斯入境签证(南非当时因为种族隔离政策而遭到世界多国制裁,因此对发放签证非常严格)。他的沮丧,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沮丧的马克斯返回住处后,用20分钟创作了一首歌,Right Here Waiting,然后作为情信寄往南非。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无论你在何处,无论你做何事,我都会在此守候;无论付出多大,或是心碎而死,我都会在此守候着你。

 

虽然遭受不小的打击,但是1987年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一年。马克斯的首张专辑大获成功,先后有四首单曲打进美国告示板排行榜的三甲。而辛西娅的《热舞17》以600万美元的低成本制作竟然收获超过2亿之巨的票房。

至于 Right Here Waiting,马克斯觉得它是一首非常私人的歌曲,没有发表的打算。然而,看过乐谱的一些朋友都一致指责他,把如此优秀的作品私藏起来并非音乐人所为。最后,他从善如流。

于是,Right Here Waiting 收录在马克斯的第二张专辑 Repeat Offender 之中,并且作为单曲在1989629日推出。连马克斯都大吃一惊,它真的疯魔全世界。直至今天,它依然是每年情人节购买、下载、试听、点唱量最高的情歌之一。

与其说疯魔全世界,不如说是感动全世界。全世界的男女,不管热恋中还是热恋过,或是不知情为何物,都会被马克斯那份割肚牵肠的深情所打动。更不用说当时收到这封信的辛西娅了。两人在1989年结婚。

 

最后,我不得不破坏这个浪漫的场面,因为我必须严厉谴责把 Right Here Waiting 翻译成“此情可待”的家伙,顺便谴责所有跟风的人。

“此情可待”出自李商隐七言律诗《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哎呀,引经据典,很有文采啊。殊不知,“此情可待”的“可”是解作“岂、难道、怎么”,是用反问的句式表示否定的意思。“此情可待”就是“此情岂待”、“此情不待”。诗句其实是在感慨:“此情并非到今日追忆时才感到惘然,当时已如此也”。可见,跟 Right Here Waiting 抒发的感情完全相反。

翻译外语作品的时候,实在不必卖弄自己所不具备的汉语知识和文采,踏踏实实地译作“在此守候”或者“在这里等待”就已经很完美了。

 

Richard Marx - Right Here Waiting

2025年1月5日

Yesterday

  

1965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披头士(The Beatles)的贝司手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在睡梦中听到一段优美的旋律。他猛然跳起来,拿起笔和纸记下。当其时,乐队正在巴黎演出。

在梦中作曲?麦卡特尼本人显然也不敢相信。这段旋律可能是儿时听过却暂时被遗忘在脑中某个角落的民谣,碰巧在梦中抓住一个机会突破潜意识的樊篱吧。是这样吗?他见人就问,你听听这段音乐吧。怎样?以前听过吗?所有人都说,从未听过。

问了很多人之后,麦卡特尼终于相信灵感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它会在意想不到地方出现。于是他才在创作人的空格上骄傲地填上“列侬—麦卡特尼”。这是他与队友兼死党约翰·列侬(John Lennon)的约定——无论是谁创作的旋律,他们都一起填词和编曲,然后共享歌曲的版权。麦卡特尼曾问:“为什么不是‘麦卡特尼—列侬’?”列侬的回答是“别计较嘛,伙计。”

可是,这首梦中佳作列侬却没有任何贡献。麦卡特尼问他对歌词有什么意见,他拨弄了一会儿吉他,然后提议歌名叫“炒蛋”(scrambled eggs)……很好玩的恶作剧吧。当时他们的关系好得不得了,这种玩笑当然是无伤大雅,麦卡特尼还真的“炒蛋炒蛋”地唱了很久。直到五月,和女友到葡萄牙度假,在一个长达五小时的车程中,他才认真地把歌词写好。歌名是 Yesterday,《昨日》。

Yesterday 后来成为披头士其中一首标志性歌曲。这首歌还保持着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那就是拥有最多翻唱版本的流行歌曲,至今超过三千个歌手和组合翻唱过它。

在众多翻唱版本之中,我最喜爱苏格兰摇滚乐队湿湿湿(Wet Wet Wet)在1997年的版本,喜爱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原唱。因为那个电影片段……

在电影版《憨豆先生》(Bean: The Ultimate Disaster Movie1997)里,憨豆先生一个喷嚏毁了美国画家詹姆斯·惠斯勒的名画《灰与黑的协奏曲:画家母亲的肖像》(或简称《惠斯勒的母亲》)。美术馆馆长大卫·朗利知道,他们十辈子都赔偿不起这个损失,于是和憨豆先生买醉。泥醉中他说,“我把我的生命都献给了艺术,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唯一能够接近的艺术是我在人行道上画的画,以此乞求路人把硬币丢进我的帽子里。”(I've given my life to art and from here on in, the only art I will get anywhere near are the pictures I draw on the pavement hoping passersby will throw nickels in my hat.)然后,两个醉鬼大声高唱 Yesterday,唱着唱着,Wet Wet Wet 的歌声渐入,覆盖了两人的声音……已经泪如雨下的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唱。

我突然意识到,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哼着 Yesterday

 

Beatles - Yesterday (With Spoken Word Intro / Live From Studio 50, New York City / 1965

Wet Wet Wet - Yesterday

2024年12月31日

改名换姓的歌手

  

有些作家和诗人喜欢使用笔名,以突显个人的品位与学问;有些演员和歌手喜欢使用艺名,以突显……哦不,应该是掩饰出生姓名中的缺陷。

公平地说,一个人的名字——或者说一个人的第一个名字——是不由当事人决定的,倘若当事人的父母的思想不幸停留在一两个世纪之前(甚至更糟,活在中世纪),那就只能“呵呵”地笑,或者被笑。

本文将揭露一些著名歌手的出生姓名。首先必须郑重声明,我并不建议诸位嘲笑这些歌手的出生姓名,而是应该欣赏他们改名换姓的非凡能力和才华,并且(我觉得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试着去理解他们改名换姓的苦衷。

是的,有些人的出生姓名真的太平庸了,甚至跟沃尔玛一样 cheap(此处并无恶意),cheap 到完全不利于站在舞台上接受人群的欢呼。为了事业,只好换了。很好,那就换吧!于是乎——

Mary O’Brien 改成 Dusty Springfield

Annie Mae Bullock 改成 Tina Turner

LaDonna Andrea Gaines 改成 Donna Summer

有一定资历的歌迷一定很熟悉,以上皆为知名女歌手。当然,善变的不止是女人,男人也一样善变,一样爱美。请看——

Harry Webb 改成 Cliff Richard

Robert Zimmerman 改成 Bob Dylan

David Albert Cook 改成 David Essex

Steveland Morris 改成 Stevie Wonder

David Robert Jones 改成 David Bowie

其中,Robert 仔变成 Bob Dylan 简直是脱胎换骨!而 Stevie Wonder 也改得十分wonder

与上述歌手相反的是,另一些歌手的出生姓名一点也不平庸。是的,太不平庸,正因为太不平庸,所以不得不改。请看——

Yorgos Panayiotou 改成 George Michael

Frederick Farookh Bulsara 改成 Freddie Mercury

John Henry Deutschendorf 改成 John Denver

John Francis Bongiovi Jr. 改成 Jon Bon Jovi

Declan Patrick McManus 改成 Elvis Costello

Biran Peter George St.John le Baptiste de Salle Eno 改成 Brian Eno

歌迷:请问有没有“哟狗死……怕那有头”的最新专辑?

店员:什么?什么狗?什么头?

幸好这位仁兄在当歌手之前早已作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改名为 George Michael,以上虚拟对白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说实话,Elvis Costello 的出生姓名不算难读,只是有点拗口而已。至于 Brian Eno,严格地说他并没有改名,只是把冗长的名字作出精明的简化。不然的话,对乐迷的肺活量将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以上艺名都是一板一眼的名字,即有名也有姓,绝无怪异之处。以下歌手就不一样了——

Cherilyn Sarkisian 改成 Cher

Gordon Matthew Thomas Sumner 改成 Sting

Paul David Hewson 改成 Bono

Olusegun Olumide Adeola Samuel 改成 Seal

Marvin Lee Aday 改成 Meat Loaf

Meatloaf 是烘肉卷的意思,也是老马文的诨名。至于为什么混得这个诨名,且看看他的身材,那就一目了然。此外——

Vincent Damon Furnier 改成 Alice Cooper

文森特兄明明是个男人,却改了个女人名,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他的心理……

“你知道得太多了!”

呃,我好像听到不祥的声音,太阳穴也仿佛感到一点压力……啊,还是到此为止吧,继续揭露的任务就交给诸位了。拜拜。

 



2024年12月16日

雷鬼传奇

  

狭义上的雷鬼音乐(reggae),是指1960年代后期首先在牙买加出现,并且在1980年代初期疯魔全世界的一种舞曲。当然,今天广义上的雷鬼,也用来泛指所有带有加勒比海风情的舞曲。

雷鬼发源于牙买加首都金斯敦的贫民区,居住在那里的穷人苦中作乐,将斯卡(ska)舞曲改造,以适应其自由奔放的舞步,再随意填上反映社会问题或者宣传某种信仰的歌词。这就是雷鬼的前身。

雷鬼这个奇特的词,“reggae”,据说是从名词“rags”和形容词“ragged”演变而来的。这单词有两个意思,一为“衣衫褴褛”,二为“争吵不休”。明摆着,它是别人对这班玩雷鬼音乐的死穷鬼的讥笑,而且是非常轻蔑的双重讥笑(既讥笑他们的形象,也讥笑他们的音乐)。但是我们不会忘记,远有哥特式、巴洛克,近有摇滚、雷鬼,艺术家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使讥笑者最终沦为被讥笑的对象,把蔑称最后化为历史上的一道耀眼的光芒。而使雷鬼吐气扬眉,一鼓作气冲出小区域,走向全世界,完全可以归功于这位传奇人物,他就是鲍勃·马利(Bob Marley)。

黑白混血儿马利在1945年出生,童年和青春期都在金斯敦的贫民区度过。18岁组成乐队开始音乐生涯,一直默默无闻。不过,雷鬼强劲的节拍开始受到英美一些知名歌手和乐队的关注。1968年,披头士(The Beatles)推出的热门歌曲 Ob-La-Di, Ob-La-Da,使雷鬼首次现身世界大舞台。当人们想了解多一点雷鬼的时候,拥有一大把鞭状长发、作风狂野的雷鬼歌手马利便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

1972年,马利和他的乐队嚎叫者(Wailers)签约英国的小岛唱片公司,翌年凭借专辑 Catch a Fire 首次杀上流行榜。其中单曲 I Shot the Sheriff 更成为多国流行榜的冠军歌。这也标志着雷鬼正式成为流行音乐的一种类型。其后,No Woman, No Cry1975)、Waiting in Vain1977)、One Love/People Get Ready1977)、Is This Love1978),Could You Be Loved1980)、Baffalo Soldier1983)等单曲先后成为大热金曲,奠定马利在流行乐坛的地位。

成名后,马利开始利用歌曲推广他所信奉的一个稀奇古怪的宗教——拉斯塔法里(Rastafari)。该宗教勉强可以说脱胎自基督教,只是信徒却相信当时的埃塞俄比亚国王海尔·塞拉西一世(Haile Selassie I)是弥赛亚……啊,虽然令人耸肩和摊手,但客观地说,拉斯塔法里的教义还是相当正面的,因此不应把它视为邪教。我们可以从马利在1973年录音、在1992年经过后期处理后首次推出的单曲 Iron Lion Zion 中窥其堂奥。这单曲有点出人意料地大受欢迎,尽管雷鬼热潮已经过去,尽管歌手已经离世有11年之久。

1981年,马利因癌症去世,年仅36岁。他在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儿子说:“金钱买不到生命。”也许他在弥留之际回想起贫民区的岁月,那些纵使艰苦但有音乐就感到满足和快乐的日子。他想告诉不知道贫穷为何物的儿子,金钱并不意味着一切。歌颂生命吧,不管衣衫褴褛,还是衣冠济楚。

从破败不堪的贫民区走向金碧辉煌的舞台,然后在最璀璨的时刻灰飞烟灭。马利一生的足迹也就是雷鬼发展的轨迹。因为传奇人物的离世,雷鬼在人们的缅怀中响彻世界,但是不到几年,后继无人,从此走向衰落,或者被其他流行音乐类型吸收,成为点缀。

然而,今日的金斯敦街头,雷鬼音乐依然一首接一首,绕着鲍勃·马利的铜像,送走一个又一个的加勒比落日。斯人已去,传奇长存。

 

Bob Marley - Iron Lion Zion (Official Music Video)



2024年11月16日

Sukiyaki

  

196110月,还差两个月才年满20岁的日本新锐歌手坂本九推出单曲《抬头向前走》(上を向いて歩こう)。这首歌声势凌厉,旋即登上日本单曲榜榜首,坂本九亦顺理成章地入选当年的红白歌唱大赛。

销量好,评价高,《抬头向前走》对日本流行乐坛的激荡远不止于此,它更有划时代的意义。

当时的日本流行乐坛分为两大阵型:日本传统乐曲为主流的一方,西洋流行音乐则是另类份子。两派壁垒分明,甚至水火不容。坂本九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在音乐里并没有互相排斥的元素,吸收各种音乐类型的长处,说不定会有更美好的艺术体验。

遗憾的是,坂本九的主张不被人理解。与他合作了三年的乐队成员也因为理念不同而出现裂缝。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坂本九不得不离开乐队和唱片公司。这支名字叫 The Drifters 的乐队至今仍然存在,只是面目全非。

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沮丧期之后,东芝唱片公司(Toshiba Records)与这个古怪的歌手签约。坂本九将他的音乐理念全都倾注到《抬头向前走》这首歌之中。

随着乐韵从唱盘转出,人们便惊叹于这种完美的融合,日本歌谣曲和英美流行音乐竟能水乳交融。就如同歌词一样,夜空中蕴含寂寥和希望,眼泪中包含悲伤和坚忍。抬起头吧,向前走。宛如哀丝,又如豪竹,令听者动容,又耳目一新。

《抬头向前走》的热潮仍然持续。1962年,正在日本旅行的英国音乐制作人路易斯·本杰明(Louis Benjamin)听到这首歌,虽然他不懂日文,却被优美的旋律深深吸引。他让公司的小号手肯尼·波尔及其爵士乐队(Kenny Ball and His Jazzmen)录制了这首歌的器乐版,并将歌名改为 Sukiyaki

Sukiyaki,即寿喜烧,一种日式火锅。它是本杰明最喜欢的菜式,也是英国人熟知的一道日本菜。寿喜烧与歌词内容风马牛不相及,但是我们不难推测本杰明的意图。作为一名音乐制作人,他首先考虑的是唱片销量。“Sukiyaki”这个名字无疑比“上を向いて歩こう”的罗马拼音“Ue O Muite Aruko”更容易让英国人记住。事实证明本杰明的策略是正确的(此举后来遭到明白真相的英国媒体尖酸刻薄的批评),波尔的器乐版 Sukiyaki 销量不错,成功跻身英国单曲榜的十大之列。

波尔的 Sukiyaki 也在美国电台热播,听众反应非常热烈。与此同时,一名留学日本的美国女学生带回坂本九的日文原版唱片,经电台播出后,听众的热情进一步发酵。美国国会唱片公司(Capitol Records)看到商机,立即飞到日本签下坂本九所有歌曲的美国版权,并邀请坂本九到美国演唱。至于歌名,美国人决定沿用 Sukiyaki

Sukiyaki 成为美国告示牌单曲榜3周冠军,以及当代成人榜5周冠军,它是迄今为止美国榜冠军歌中唯一的非印欧语系歌曲。单曲在全球卖出超过1300万张。坂本九也成为世界知名的流行歌手。

成为世界知名人士的坂本九积极投身公益活动,赢得世人的尊敬。遗憾的是,他在1985812日日本航空事故中去世,终年43岁。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1993年发现的编号为6980的小行星被命名为坂本九(Kyusakamoto),这真是最合适的纪念。在《抬头向前走》和另一首名曲《仰望夜空星辰》(見上げてごらん夜の星を)之中,夜空中的星光始终象征着幸福和希望。人死后或者不会变成星星,但是我们可以在星光中看到离去的人,他像永恒的星光一样,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

 









 上を向いて歩こう

見上げてごらん夜の星を


2024年11月8日

宝丽金兴亡小记

  

宝丽金,啊,宝丽金……作为一名资深的音乐爱好者,一说起宝丽金这个名字,都难免黯然神伤。这家曾经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唱片集团,这个曾经将无数悠扬韵调送进千家万户的音乐名牌,现在已经变成一份淡黄色的怀旧情怀,就像在早已散场的演奏厅里茫然游弋的尾音。

宝丽金始创于1962年。当其时,西门子旗下的宝丽多唱片(Polydor)和飞利浦旗下的留声机—飞利浦集团(Grammophon-Philips)宣布合并,成立音符唱片(Phonogram Records),西门子和飞利浦各占50%的股份。到1972年,公司更名为宝丽金集团(PolyGram Group)。总部设在伦敦。从宝丽金这个名字可以看出,“Poly”加“Gram”,正是两大商业巨人合作的契约。

其后,宝丽金集团不断壮大,迪卡(Decca)、A&M、墨丘利(Mercury)、摩城(Motown)、小岛(Island)、伦敦唱片(London Records)等知名唱片品牌陆续加盟,加上原先的宝丽金、宝丽多、德意志留声机、飞利浦等金字招牌,阵容十分强大。发展到1990年代,宝丽金顺理成章地成为全球最大的唱片集团。

宝丽金麾下猛将如云,姑且不说其他,对本人影响很大的 Bryan AdamsAerosmithBon JoviSpitz 等,也是在宝丽金的推广下,进入我的世界,驱走长驻在那里的寒冬。

没有人会料到,宝丽金在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之间云消雾散。

1999年,宝丽金被美国的 MCA 高价收购,后来重组为环球音乐集团(Universal Music Group,现时全球最大的唱片集团)。吊诡的是,环球与飞利浦竟然无法达成协议,环球最终未能获准使用宝丽金这个商标。于是乎,曾经叱咤风云的唱片巨人,不得不黯然谢幕。

宝丽金的消失,当时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人们很久以后才回过神来。可是,痛骂环球和飞利浦已经无济于事了。消失的事物就像死去的生命一样,是不会复活重生的。2013年香港人重建的地区性唱片公司“宝丽金”,只不过是一件制作拙劣的赝品而已。

老音乐迷回忆宝丽金,回忆1999年发生的事情,都难免黯然神伤。当年没有人想到,今天也不会有人这样想:20世纪末宝丽金的消失,原来是唱片业在21世纪衰落的先兆。今天,已经没多少人愿意掏钱购买 CD 了,甚至不愿意到唱片公司网站付费下载。最后,环球和飞利浦,不,所有人,都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