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29~09.4.5)
09.03.29
在火车上旅行
人类科技发展的速度实在惊人,现在出一次远门,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耗掉一年半载的光阴。不过,现代生活也跟上了科技发展的速度,总是匆匆忙忙的。“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越来越得到社会的认同。
要不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我想,没有多少人愿意坐火车。火车虽然不断提速,但是一次旅程动辄十多二十小时。这样,套入“时间就是金钱”的公式,实在吃亏得很。况且,对于忙碌惯了的现代人,突然之间空闲下来,反倒是一种折磨。
有什么方法可以消磨火车上的苦闷时间呢?
昏睡、发呆、聊天、打牌、听MP3、玩手机游戏、用笔记本电脑看影片……
不需要伴侣,不需要科技。用以下这个方法呢?如何?
萨米耶·德梅斯特,1790年因为决斗事件被判罚在住处禁闭42天。于是,这个过惯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的贵族子弟,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孤独地度日。幸好,那个时代没有电子产品,所以成就了一部随笔经典——《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
德梅斯特在孤独中一边读书,一边观照自己,最后冲破了时空的限制,作了一次振奋人心的旅行。他不无自豪地说:“活在地球表面的众生,没有一个人读了本书之后,会不向往我向世人推荐的这种崭新的旅行方式。”
没错,人的思想可以横向环游世界、纵向穿梭时空。我们何不用德梅斯特的方式度过火车上的十多二十小时呢?
明天,我将带一册书、一支笔和一本日记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先在火车上作一次旅行。
09.03.30
距离
地图上,广州与厦门相距不远。可是坐火车却要14.5小时。当然,火车不走直线,而且要停靠好多中途站。
去年五月我从广州坐火车到北京的时候,发现一个有趣的中年男人。火车每到一站,他都要走出车厢,在月台上站一站。我想,在每一站留下自己的脚印,就仿佛等于自己一步一步地行走到北京,而不是如同立定跳远那样,从起点一跃而至。
我没有询问个中原因,我害怕他的答案并非如我所想的那么美好。至于我自己,也懒得走来走去。美好的东西,留在心里就足够了。
21世纪,距离已经不算什么。只要有钱,南辕北辙也可以到达目的地。只不过,路是应该走出来的。
09.3.31
鼓浪屿
虽然我经常坐火车旅行,但是始终未能把火车的轰鸣与颠簸当成秋风过耳。所以昨晚我的睡眠非常糟糕,几乎没有进入梦乡。
在火车上最写意的事情就只有抽烟了。一边挨着窗户眺望陌生的风景,一边吞吐忧郁的烟雾,扮演一会儿 James Dean 式失意酷男子,完全将其他粗俗举止的烟鬼比下去。“啊,这俊男是多么超脱!多么自我的啊!”别人一定这么想,哈哈哈。
今天上午九点多,火车抵达厦门。走出火车站,空气中的海洋气息扑鼻而来,一夜的困顿立即烟消云散。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渡轮码头,乘渡轮前往鼓浪屿。
鼓浪屿跟厦门市区有天渊之别。市区高楼林立,是中国式千篇一律的现代化城市形象。而鼓浪屿这个离岛则保留着古色古香的清末西洋建筑。毕竟,这里过去是通商口岸,因此可以看见很多后期巴洛克式民房建筑,还有新艺术、南欧拉丁风情、帝国主义以及维多利亚式建筑物,等等。然而也有不少明显是后人仿造的赝品,游客必须带上金睛火眼。
在光辉的背后,鼓浪屿也有不少“丑陋”的破落户,这说明鼓浪屿还没有被过度开发。将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鼓浪屿很小,我只花了一个下午就把它逛个一遍。一个下午对我来说已经是超负荷的运动量了,因此尽管有厦门特色美食鱼丸和海蛎煎作慰劳,我仍然抹不去心头的忧郁。
怎么产生?疲劳、思念、孤独,于是产生忧郁。
为了排解忧郁,换了个有大露台的房间。我喝着啤酒,正想如李白般“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无奈明月未至,狂风先来。海风实在大得可怕,我只得退回室内独个儿喝闷酒。喝着喝着,悲从中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学不了李白的豪气,却炼成了范仲淹的悲情。
顺便一提,鼓浪屿的工艺纪念品跟桂林、北京和上海的相差无几,看来大中国的一国思想已经吞噬小地方特色。
09.4.1
上山下海
清晨被鸟鸣惊醒,顿时感到气恼。但是,很快我就为这些清脆的歌声所折服,心情也随之缓和起来。忆起昨夜狂风大作的可怖,我想,这个海岛是属于白天,而不是属于夜晚的。
午后,我乘船出海,浏览台湾金门岛与厦门之间的一带海域。主菜当然是在金门岛之上,当年蒋氏向大陆示威的“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刻字现在竟然成为招徕大陆游客的招牌,收入也归大陆政府所有,这多少有点讽刺意味。
我对金门岛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喜欢的是大海,喜欢大海的汹涌澎湃,喜欢大海的壮丽广阔,喜欢大海的变幻莫测……
午后的太阳洒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让人产生某种错觉,觉得我是身处在一片麦田里,感受着麦浪的美丽与和谐。然而,不解风情的海风却以凶猛的态势,试图揭开大海的伪装。
大海始终给人力量的形象。这种力量是复杂的,它结合了拜伦的浪漫、康拉德的神秘和二叶庭四迷的悲观,还有哥伦布的勇气与执著。
啊,大海,我爱你!
今天我真是“上山下海”了。出海归来,马不停蹄又攀上鼓浪屿的最高点:日光岩。
过程是千辛万苦的,不过,千辛万苦反而增加了成功的喜悦。登上日光岩顶点的瞭望台,一切疲倦、辛劳与困顿全即一扫而空。居高临下,极目远望,此情此景实在无法用三言两语可以表述。
站在最高点,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想法。君王登高以宣示权力;武夫登高以排兵布阵;文人雅士则会把酒临风,去国怀乡,伤春悲秋。另外,人的心情也会决定所看的景色,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就对此作出过研究。此刻的我,虽然尽量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思想去看待眼前景物,但是,依旧感到心中有几分忧愁,以致叹息连连。我惦挂着的人啊,你还好吗?
“高处不胜寒”,此言不假,凛冽的海风又寒又猛,我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抵受。要不是有坚实的扶手,我早已掉下山岩,粉身碎骨。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我还是退了下来,尽管诗兴大发,几句佳句正在酝酿之中。
下山途中我还参观了郑成功纪念馆。郑成功“反清复明”的大业虽然不成功,却留下了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我想,如果他抛弃“反清复明”这个狭隘民族主义的信条会好一点,为何不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呢?可惜,在与荷兰人的接触之中,他只看到干戈,而看不见“兰学”。
返回旅馆,我已体力不支,溃不成军。
09.4.2
市区
今天我离开鼓浪屿,搬到厦门市区会展中心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市区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喧嚣吵闹,让人不胜心烦意乱。与之相比,鼓浪屿虽然游客众多,但是其基调始终是宁静幽寂的。我较喜欢鼓浪屿。
下午,我参观厦门博物馆。博物馆为华侨资助所建的,因此它的全称叫厦门华侨博物馆。馆内的展出告诉我,厦门的近代发迹史似乎与华侨的捐献分不开。
随后,我登上著名的胡里山炮台。这座炮台建于清朝光绪二十年,被称为“入闽的门户”。可是历史告诉我,这个门户不太可靠。
展区除了有由明代到近代的各式大炮,还介绍了大炮的制造过程与使用原理。我对战争武器向来反感,若不是这些大炮打上历史的烙印,我连看都不看呢。
可是,我的忍耐力最后还是在民族主义宣传攻势下崩溃——演示厅用高科技四维影像不厌其烦的播放历次战争的情况,配以激动得走音的旁白不断煽动观众抗英、抗日、抗美、抗台的仇恨。唉,真令人沮丧。
在演示厅的门檐,这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我竟然意外地发现一个燕子窝。也许它也跟这个炮台一样经历过历史的风霜。今日的人类也与当时的人类一样,依旧嗜血和好战。今日的燕子与当时的燕子一样,依旧选择在这里安居,嘲笑人类战争的愚昧。
傍晚,我在海边闲坐。椰子树和棕榈树陪伴我聆听海风悠扬的音韵。白色的沙滩上,小孩子嬉戏玩耍,情侣相拥漫步。在大海的远处,袅袅升起一层薄雾。我不禁感叹,人只是沧海一粟,不知道多少个人的一生,才汇集成无垠的大海。
我在旅馆附近的兰州拉面店吃了一碗牛肉拉面,小面店只有我一个人,非常冷清。拉面师傅却非常热情。不久,面店老板与另外两个人走进店来,商谈商铺转让的细节。这个时候,一直面带笑容的拉面师傅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是我看到他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阴云。
他做的兰州拉面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我吃得很有味道。
09.4.3
告别
上帝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竟然患上感冒。它意味着,我不得不在中午十二点退房后,在头晕目眩的状态之下流离失所。因为火车四点钟才开出。
不过,乐观地想,现在患感冒是值得庆幸的,如果感冒提前两天到来,我的愉快假期显然就泡汤了。而且,这几天我的关节没出现太大的毛病。这样看来,上帝还是待我不薄的。
在斯多葛主义的开导下,我的精神有所恢复,并且找到了一家颇为不错的咖啡店。我要了一杯拿铁,然后舒适地坐在淡黄色绒毛沙发上,一边享受怡人的咖啡,一边回味这次厦门之旅。
厦门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尤其喜爱鼓浪屿,它给人与世无争的超然感觉,尽管它会是一个越来越商业化的旅游胜地。我想这跟它的自然条件有关吧。真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再次到岛上旅居数月,与海洋为邻,对酒当歌。
四点钟,火车缓缓开出。别了,厦门。
在旅行期间陪伴着我的书是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时间机器》和《隐身人》的合集。
读《时间机器》的过程给我的感觉比较新鲜有趣,因为我跟随主人公时空旅游者纵向穿梭时间作旅行,同时我却在现实中作横向的空间旅行。小说意境与现实景象不时互相干扰、重叠,有时候会产生妙趣横生的错觉。这是十分好玩的。
09.4.5
乘车趣话
一
广州到厦门的硬卧中铺是254元,但从厦门到广州同一列车同一铺位的票价则为201元。相差还是不小的。
根据市场经济学,需求越大,价格就会越高。换言之,从广州到厦门的车票需求量比从厦门到广州的要大。
厦门是旅游城市,从广州到厦门的乘客大部分是观光客。那么,有部分人观光之后不知所终?或者使用其他交通工具回广州?
这样说不过去吧。那原因何在?
二
据说,一个男人的品位,可以从他的袜子看出来。那么,火车卧铺就是展示男人品位的地方。
然而,令人很遗憾的是,观看男人的袜子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当想到,在廿一世纪中国人争相奔小康的时期,仍然有人身穿有破洞的衣物,就不禁忧国忧民起来。
假如,这个时候嗅觉系统积极参与此项活动的话,将更加不愉快。
三
尽管列车上的广播员不厌其烦地提醒乘客在夜间入睡时要警惕不法分子,但是仍然有不少人高枕无忧,大打呼噜。
这确实令乘务员相当苦恼。因为,正是这些天性乐观的人,在其财物被盗之后,往往会以最直接的行为、最赤裸裸的语言向乘务员发泄。
至于与之相邻的人,也对这种乐观没有丝毫好感。
四
与火车无关。
地铁、巴士上有一条标语:请给老、伤、病、弱、残、孕妇让座。
为什么不说:请给有需要的人士让座?
人都是有自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