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7月13日,法国大革命领袖人物让—保尔·马拉被刺杀。
马拉患有一种皮肤病,需要长时间沐浴。他不得不在浴室办公。这一天,马拉在浴室会见一个叫夏洛特·科尔黛的年轻女子。后者递交一份请愿书,声称遭到迫害,请求保护。过目后,马拉准备签署,但未下笔,科尔黛的刀子已经刺进他的胸膛。
消息传出,哀恸之情笼罩国民公会。其中一名代表煽情地呼叫:“大卫,大卫……你在哪里?……有工作需要你来完成。”“我会完成它。”人群中一个低沉的嗓音答道。
于是,惊世名画《马拉之死》诞生。
这是一幅令人屏息的画作。白色的浴巾、绿色的桌布、褐色的木箱,红色的鲜血……上方是一大片无尽的黑色,多么压抑,而又多么肃穆。
看看马拉,那形态,那肌腱,无不呈现古希腊雕刻的美,又带有几分基督殉难的安详和圣洁。
马拉手上拿着科尔黛请愿书。木箱上有一份未完成的工作——几张纸币和一张便条,便条写着“把这5法郎给那位要抚养五个儿子的母亲,她的丈夫为祖国献出了生命”。真是爱国爱民的好领袖、谦卑的“人民之友”(马拉的自称),如今遭到可耻的暗杀,真令人悲痛,令人悲愤。
这幅画极具震撼力和感染力,看到它的人,无不动容。
然而,这是一个谎言!
马拉是杀人狂魔!在大革命之后,他和罗伯斯庇尔领导的雅各宾派成功夺权。杀国王,杀贵族,杀有钱人,杀革命内部敌人……杀杀杀,多少人因他大笔一挥而上断头台啊!大卫,你为什么要歌颂一个杀人狂魔呢?
大卫,他是个投机分子。
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无疑是天才画家,18岁进皇家美术学院,36岁以《贺拉斯兄弟之誓》奠定艺术大师的地位。他反对浮夸的洛可可风格,主张新古典主义在绘画中的实践。他的实践使艺术走出声色犬马的死胡同,为学院派、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扫清障碍。
大卫深得路易十六的赞赏,然而在大革命的时候,他却加入最激进的雅各宾派,并且在处死国王的决议中,投了赞成票。
马拉遇刺后一年,雅各宾派倒台,大卫被关进监牢,离断头台似乎不远。不过大卫声泪俱下地为自己辩护,赢得同情,最终获释。他说,我只是一名画家,我只不过是接受委托人的委托而作画,我有什么错呢?
是呀,律师也为坏人辩护。
大卫获释后一度远离政治……是一度。拿破仑窃取革命果实并背叛了革命,登上皇帝宝座。人们发现,时常陪伴皇帝的正是贵为首席宫廷画师的大卫。
面对《马拉之死》,我们不得不反复思忖,我们不得不将“艺术的忧伤”移至作品之外。艺术何以打动人?其真,其美。艺术作品允许虚构,但感情必须是真的。那么,《马拉之死》呢?我不相信大卫的感情是真的,以他的才智他不可能认为马拉是“人民之友”,可是他画得如此出色,如此美。这令人不禁想到维吉尔。维吉尔创作了不少谄媚奥古斯都的诗歌,包括史诗《埃涅阿斯纪》。《马拉之死》和《埃涅阿斯纪》一样,它们是如此美,美得令人无法指责作者不光彩的意图。这是艺术的力量,还是魔鬼的力量?
与魔鬼交易的大卫最终自尝苦果。拿破仑战败后,大卫成为人民公敌,被迫流亡比利时,在贫苦和孤寂中离世。
The Death of Mar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