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9日

新生,永恒的诗句

  

贝阿特丽采(Beatrice)在26岁风华正茂之年撒手人世。但丁·阿利吉耶里(Dante Alighieri)花了三年时间(12921295)完成《新生》(La Vita Nuova),以此寄托哀思。

这是一部特别的著作,作者以散文加诗歌的形式,重温相遇、眷恋、哀恸与超升的过程。这段爱情虽然没有在现实世界开花结果,腼腆的但丁却从此获得新生;又因为这部《新生》,贝阿特丽采得以摆脱凡俗之躯,从一个佛罗伦萨女子变成文艺世界里其中一位最著名的缪斯。正如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的诗句,“你将在永恒的诗句中长存”。假如在人生的中途、在黑暗的森林迷了路,而豹、狮和狼又忽然从前方跳出,并步步进逼,这个时候,我们是多么渴望贝阿特丽采会听到我们的呼叫啊!

无论字数还是印数,《新生》都远远不及但丁的代表作《神曲》(Divine Comedy)。然而,它至少有两个方面不容历史忽视。

第一,《新生》改变了人们对语言的偏见。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拉丁语是欧洲的“官方语言”。民间使用的语言如意大利语则视为粗鄙的、不能成文的。但丁却以优美的文笔揭示了一个真理:优雅与否的关键不在语言的种类,而在使用者的才能。正是由于但丁打破枷锁,同样被视为粗鄙的英语便产生伟大的莎士比亚戏剧。

第二,《新生》给后世的诗人很大的启发。书中的每首诗都有比较详细的解释,比如,为什么采取这种格律、为什么编造这个意境、为什么使用这样的比喻等等。除了一些必要的说明之外,一般来说,诗人和艺术家解释自己的作品总有点画蛇添足的感觉,更有甚者,是一种令人讨厌的说教。不过,但丁是例外,正如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也是例外。文森特在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说明自己的创作意图和过程,我们读起来感到十分亲切,而且很有启发性。《新生》也是如此。

我不懂意大利语,只能通过译本领略但丁的风采。有些人断言诗歌一经翻译便会变质,甚至死亡。虽然对绝大多数诗歌翻译不甚满意,但是我不能苟同这种说法。优秀的译者是可以胜任的。比如我手头上的这个英译本(New York Review Books2002)就百分之百值得信赖。它出自另一个但丁——但丁·加百列·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之手(初版1861年)。因为罗塞蒂也是诗人,诗人与诗人之间,总存在着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默契。

字里行间,我能够窥见但丁的哀恸,同时也能够窥见罗塞蒂因为但丁的哀恸而搁笔拭泪的停歇。两位诗人,跨越五百六十多年时光的联结,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这光彩,又在一百五十多年之后,映入另一个诗人激动的眼帘,凝结成点点泪珠。这,就是“永恒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