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20日

犀牛

  

在法国一个平凡的小镇,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一个居民突然变成犀牛。

初时,人们惊恐不已。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有人变成犀牛,人们的反应渐趋平静,然后是不以为意。再然后,随着变成犀牛的人越来越多,“犀牛化”成为流行时尚——以变成犀牛为荣,以抗拒潮流为耻。

不过,有一个叫贝朗热的年轻人,他执拗地拒绝变成犀牛。所以在犀牛们的眼中,这个人反而是一头怪物。犀牛们开始歧视他、排挤他、迫害他。“我决不投降!”最后,贝朗热愤怒地丢下这句话,并且把自己反锁在寓所里。

如此荒诞离奇,它当然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之中。这其实是欧仁·尤内斯库(Eugène Ionesco)的荒诞剧《犀牛》(Rhinoceros,作于1959年)的剧情。不过,谁又可以断定它不是现实呢?

《犀牛》,叫我们不由得想到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的短篇小说《变形记》。《变形记》描写一个人在变形之后(变成甲虫)所面对的陌生、孤独、不安和恐惧。与之相反,《犀牛》则是讲述一个人拒绝跟随大众去变形而不得不面对的陌生、孤独、不安和恐惧。在主人公个人的意义上,两者殊途同归。然而以理性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犀牛》的世界似乎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它严厉地向我们发出警告:坚持自我的下场便是如此。唯一给我们鼓舞的是,与《变形记》的格里高尔任人宰割的情况不同,《犀牛》的贝朗热勇敢地作出反抗。

如果说《犀牛》是一个寓言故事,那么,它揭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真相?其实并不复杂,犀牛就是某种意识形态。尤内斯库解释说,“它像一种集体传染病,它奴役所有个体,使人丧失人性。”回顾人类历史,我们发现这些意识形态有好多动听的名字,比如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共产主义,还有民族主义。

村上春树在耶路撒冷发表的演讲辞《高墙与鸡蛋》也许可以视为对《犀牛》的一次积极的回应,也是对贝朗热的一次有力的声援。体制是高墙,个人是鸡蛋。坚持自我、拒绝随波逐流的人,就是一只掷向高墙的鸡蛋。

贝朗热是这样一只鸡蛋,按常理推断,在犀牛们汹涌的群情下他不可能坚持多久。然而尤内斯库却让戏剧在“我决不投降!”的呐喊中落幕,仿佛要让主角的决心永远在观众的耳际回响。而对于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来说,都会永远站在蛋一边,永远支持贝朗热。同时,我们应该警惕身边的犀牛,以及心中的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