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7日

Someday I'll Be Saturday Night

  

美国摇滚乐队邦·乔维(Bon Jovi)在19952月推出单曲 Someday I'll Be Saturday Night(总有一天我会欢度周六夜)。这是一首相当励志的硬摇滚歌曲。

周一是一个星期当中最难受的日子,如果你是打工族或者学生的话,你就很会有同感。

身处周一,工作繁重,而你没精打采,只想倒头大睡。更令人沮丧的是,明天是周二,还有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似乎在遥不可及的、翘首企足也望不见的远方……

当然,周末还是会来临的。周六夜是一个星期当中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刻,你如何度过你的周末狂欢夜呢?

Someday I'll Be Saturday Night 里,邦·乔维用一个人在周一和周六的不同心情,浅显易懂地比喻人生的逆境和顺境。

“我的感觉,就像身处周一一样,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欢度周六夜。”

人生的周一,有多难受?

在歌曲的开始,邦·乔维用招牌式的叙事方式讲述了两个令人心痛的故事。

他叫 Jim,他很努力,希望得到一份工作,然而没有人愿意聘用。他只好一直睡在自己的旧车里,继续做着安居的梦。

她是 Billie-Jean,她不堪养父凌虐,16岁离家出走,开始皮肉生涯。“街头并不比家里好多少,不过,至少有回报。”她说。

没有比他们的周一更难受的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用乐观的态度面对逆境:

“周一如此糟糕,周二的情况可能也不会改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比周一更糟糕。至于周三、周四呢,说不定也没有丝毫改善。没关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只要活着,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欢度周六夜。”

十足的正能量。如果你也身处人生的周一,不妨听听这首歌。

 

Someday I'll Be Saturday Night

2025年4月6日

桔评《幽梦影》

  

清人张潮,字山来,号心斋居士。

这位先生可不得了呢,他不但博览群书,故而学识渊博,而且有利于卖弄才情的琴棋书画,亦样样皆精。不过,人无完人,他也有一个显著的缺点,这个缺点恰恰是中国读书人的兴奋点——八股文。这个该死的缺点导致他屡试不第,最后心灰意冷,索性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当然,不是人人都可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你得有足够多的财富。幸好,张潮有个与他截然相反的父亲,他爸的除了八股文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做得好。算吧,这已经很好了,足以确保他中进士,官至朝廷。官至朝廷就意味着他有足够多的财富留给张潮啦。

公平地说,张潮并非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那只是俗人的看法)。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买书、读书、写书、印书,无时无刻不与书在一起。这本来不算什么,但是书痴的最高境界是会为了千载难逢的珍品不惜一掷千金。也许是掷得太频密的缘故吧,以致晚景凄凉。

史书在张潮晚景凄凉之后就没有任何记载了,令人不由得哀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史书只记到他在康熙四十六年,即1707年,编撰《奚囊寸锦》,当时他57岁,之后便不知所终。

张潮的著作甚多,最具才气的作品当属《幽梦影》。《幽梦影》是格言式小品文集,共有219则,几乎无所不谈,却又不落俗套。甚至可以说,其品味之高冠绝所有明清文学作品。以下摘录一些佳句,并附上个人的感性评注,以飨读者。

 

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

桔评:集佳、韵、高于一身,有情人也。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桔评:子非蝴蝶,安知蝴蝶之不幸?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桔评:思念亦然。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桔评:红裙不通文,大都无趣。(注:方外指出家人,红裙代女性)

 

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桔评:忙,甚忙,我甚忙于此五者。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之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桔评:今世之大不平,亦习以为近平。

 

多情者必好色,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桔评:若言多情者必好色,若只好一人之色,则大好也。

 

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如姜芥。

桔评:入冬务必察其肠胃。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饮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读书者不以忙闲作辍。

桔评:爱财者不以善恶营生。啊,煞风景,煞风景。

 

蛛为蝶之敌国,驴为马之附庸。

桔评:桔为橙之邦联。

 

豪杰易于圣贤,文人多于才子。

桔评:若无才子,佳人配财主。

 

人则女美于男,禽则雄华于雌,兽则牝牡无分者也。

桔评:女美于男乎?断袖之癖者不以为然。

 

宁为小人之所骂,毋为君子之所鄙。

桔评:骂我者,皆鄙之。

 


画:石涛

2025年4月5日

稻草人谬误

  

伫立在麦田里的稻草人是用来吓跑乌鸦的,而逻辑学上的稻草人则是一种非形式谬误,它并不能吓跑任何鸟,唯一的作用是供人殴打、发泄怨愤。在这一点上,它与巫毒人偶确有几分相似。在进一步讨论之前,我们先看看以下一段对话:

 

甲:我喜爱日本艺术。

乙:什么?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侵略过中国,你怎能喜爱他们,你这个汉奸卖国贼!给我滚!

 

“喜爱日本艺术”与“喜爱日本军国主义”没有丝毫关系。为了打倒甲,乙制造了一个喜爱日本军国主义的稻草人(外形也要尽量弄得像甲),然后使出一招飞踢,把稻草人连同甲的真身一起踢飞。

当然,这个稻草人造得实在太粗糙了,不必有逻辑能力,只要有些许常识的都能识破乙的伎俩。以下这个稻草人就不同了。

 

甲:我自小就喜欢台风天气。

乙:多么冷血啊!你知道台风造成多少人命伤亡和经济损失吗?

 

台风的破坏力有多大,我相信每个人都知道。就算没有亲历过,从电视、报纸和网站上也能看到满目疮痍的惨象。甲冷血到喜欢这种惨象?不见得,他说他喜欢台风天气的时候,脑中想到的可能只是他的个人感受——喜欢凉爽的天气,或者喜欢风中怒吼的刺激感。然而,在乙的道德大棒之下,甲真是百口莫辩啊。稻草人被轻易打倒,甲也黯然退下。这个稻草人很成功,旁人一时也难以看出问题。

现在我们可以给稻草人谬误下一个定义了。稻草人谬误,就是论者将对方的观点加以歪曲(常用上纲上线、断章取义、偷换概念等方法),然后进行攻击。稻草人是弱小的,用逻辑、常识、道德、感情等轻轻一推,它就倒下。然而稻草人是个谬误,它没有陈述真实论证。一旦被识破,论者就会招致蔑视和嘲笑,就像第一组对话中的乙。

政界同样也是稻草人谬误的温床。

 

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支持者大概没有认识到,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就是鼓励人们搞同性恋,就是鼓励人们贪图享乐,就是鼓励人们放弃生育……要知道,如果劳动力不足,GDP也会下降。所以,我坚决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

 

这位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政客似乎打稻草人打得不亦乐乎,我差点忍不住要鼓掌呢。不过,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不等于鼓励人们搞同性恋。我们也可以这样推断,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就是鼓励同性恋者更加积极地生活和工作,为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

在这里顺便讲一讲我的观点,我认为最好取消《婚姻法》。用《婚姻法》约束异性婚姻和同性婚姻都是荒谬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我们不得不接受《婚姻法》,那就应该让同性婚姻合法化。

最后用一个耳熟能详的稻草人谬误结束本文。

 

一九五零年美帝国主义盗用联合国旗号悍然对朝鲜人民民主主义共和国发动突然进攻,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妄图以朝鲜为跳板侵略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为了保家卫国派出自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战斗,终于将侵略者赶了回去。

 



2025年4月4日

你也一样

  

在展开讨论之前,我们先看看以下一段对话:

 

甲:请文明一点,不要说脏话。

乙: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自己也说脏话。

甲:我什么时候说过脏话?

乙:十年前,也许十五年前,总之我记得你说过一次。

 

在这段对话中,当乙宣称甲也干过甲自己所批评的事情时,论证便化于无形。乙此反戈一击貌似聪明(而且很有可能达到他的目的),实际上却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在逻辑上,这是一种诉诸人身的非形式谬误,它有个专门的名字,叫“Tu quoque”。这个拉丁文的意思是,“你也一样”。

为什么说“你也一样”是个逻辑谬误?因为它逃避应该处理的主题,并引入一个新的主题——也就是对方过去的行为记录——然后将焦点转移到对方身上。

然而,意见的正确与错误跟个人背景无关,支持与反对这个意见的证据,也不会因为个人的历史纪录而发生变化。就算甲的的确确在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说过一次脏话,甚至再退一万步,甲在昨天也说过脏话,又如何?这也不能否定乙刚才说了脏话的事实(而乙刚才说脏话的后果可能是破坏了讨论的氛围)。

上述甲乙之间的争论纯属设计对白,如有雷同,却不是巧合。因为日常生活有太多“你也一样”的逻辑谬误了。连高端大气的政界,也是“你也一样”的温床。

这一点不奇怪,众所周知,所有政客的历史档案都不太好看,故此“你也一样”可以兴风作浪。香港某政客就用以下一句话回击政敌的指控:

 

×××议员指控我接受国泰航空公司的豪华款待?哈哈哈,让我来提醒他一下吧,他在迪士尼乐园开业的时候也收到了免费门券。

 

这个政客非常狡猾,如果他的政敌与他争论“迪士尼乐园的几百元门券和国泰航空公司的十多万元款待在程度上不可同日而语”的话,就掉进五十步笑百步的陷阱了。他的“你也一样”就算是运用成功。还好,那位去过迪士尼乐园的议员识破了这个诡计,他只用三个字回击:“臭虫论!”

鲁迅在1933年发表杂文《外国也有》。文章又一次讽刺中国人:

 

凡中国所有的,外国也都有。

外国人说中国多臭虫,但西洋也有臭虫。

 

在鲁迅的大力倡扬下,“你也一样”的中国版就叫臭虫论。

中国人的臭虫论真的跟臭虫一样多、一样臭。而最臭的臭虫论,是在每年的《中国人权状况白皮书》发表之后,接踵出现的《美国的人权纪录》。不错,你也一样,美国也有臭虫。

 



2025年4月3日

逊尼派和什叶派

  

公元632年,伊斯兰教创办人、先知穆罕默德走得太急,以至忘记留下片言只语,指定继承人是谁。于是,社群中两派人便争论起来。

其中,多数派逊尼派认为,第二号人物、穆罕默德的死党阿布·巴克尔够资格顶上(但是他还不够资格与先知平起平坐,他的头衔只能是“哈里发”,意指先知的代理人)。

少数派什叶派不同意,他们认为先知的血脉独特,应该世袭。由于穆罕默德没有子嗣,他的堂弟兼女婿阿里在血统上最纯正,由他担任哈里发是天经地义的。

此外还有一派叫哈瓦利吉派,他们可以说是中立派或者骑墙派,既不支持逊尼派,又不偏向什叶派。当然,骑墙的人不多,一般被忽略不计。

任何组织只要过于庞大,就有可能发生分裂,这是正常的,在某个意义上,也是健康的。宏伟如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蒙古帝国、奥匈帝国、苏联等等,最后不都是分裂了嘛,分裂祖国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再看世界的主流宗教,基督教也分裂成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佛教也分裂成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其中大乘佛教在中国又分裂为禅宗、天台宗、三论宗、律宗、真言宗、净土宗等等)。道教也分裂成正一派和全真道。

因此,伊斯兰教的分裂是正常发展的结果。然而可悲的是,由于逊尼派和什叶派不像基督教国家那样壁垒分明,也不像佛教徒那样消极避世,两派信徒杂居在一起,这就容易产生摩擦、冲突和仇恨。一千多年来,血腥仇杀不断发生。现代伊拉克是一个典型例子。

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赛因属逊尼派,过去在他的独裁统治下,什叶派苦不堪言。美国出兵收拾了萨达姆之后,伊拉克实行民主制度,在人口上占有优势的什叶派(伊拉克穆斯林中54.5%为什叶派,40.5%为逊尼派。这在穆斯林国家中不多见)自然选出了什叶派总统……哦,媳妇熬成婆了,还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于是,什叶派政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痛快地回报了逊尼派。

新的仇恨滋生逊尼派恐怖武装组织 ISIL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the Levant 的简称,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他们发动大规模叛乱,手段凶残,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纷争如何消除?连民主制度都解决不了这个难题,也许只能问安拉和穆罕默德了。Beyond 也曾经问过:祂,怎么一去不返?祂可否会感到,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2025年4月1日

永不休止的波莱罗

  

若说克洛德·德彪西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印象派,那么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毫无疑问就是古典音乐家之中的后印象派了。

事实上这两个人常常被音乐爱好者相提并论。在德彪西大红大紫的时候,有些人甚至指责拉威尔是个无耻的模仿者,几乎到了抄袭的边沿。今天来看,脉络其实很清晰,就像后印象派是对印象派的吸收、继承、发展一样,拉威尔和德彪西的关系也大抵如此。人们往往缺乏超越时代的眼光,拉威尔才遭到如此无理的指责,还四度被罗马大奖拒之门外。最后连罗曼·罗兰都看不下去,公开谴责音乐院院长。

罗兰的介入虽然没有使拉威尔获奖,却使他成为巴黎名人。他在喝彩声之中创作了一批很受大众欢迎的作品,算是名利双收。然而,拉威尔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人们的热情只会给他带来苦恼。为了能够全情投入到音乐之中,他索性在都市中过隐居生活,谢绝一切交际活动,只跟几个挚友交往。

读拉威尔的传记,你会发觉他对完美的执着有点超过人类的极限,这给他带来无可避免的沮丧,尤其是迎来他的“中年危机”之后。

“我一生都遭到失败,我不是大作曲家……”他这样写道,“现在我不能再做什么了,我也从中得不到任何快乐。”

不过,1928年他有理由快乐起来。拉威尔答应为女舞蹈家伊达·鲁宾斯坦(Ida Rubinstein)谱写一支舞曲,于是借用西班牙情调,创作了完美的《波莱罗》。

在《波莱罗》舞曲中,两个主题建构在一个音量渐强的乐段上。仿佛有一个西班牙舞女,先是缓缓起舞,继而加快舞步,加快,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热情,越来越奔放,最后,她的舞蹈感染了四周的人,他们一起加入,一起跳舞,合成一个大型的狂欢舞会。突破性的管弦乐编排,令人沉醉的重复,令人热血沸腾的张力,不断变化不断跃动的节奏,所有这些特点,成就了古典音乐史上色彩最绚丽的乐曲。

拉威尔虽然是法国人,身上却有一半西班牙血统。他用炉火纯青的技巧糅合西班牙舞曲和法国后印象派艺术,实际上是在绘画一幅自画像。那些绕梁三日的音符,令人不期然想到文森特·梵高自画像中作为背景的一个个漩涡。

《波莱罗》的成功再次激发拉威尔的斗志,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先后创作了两部重要的钢琴协奏曲,并且准备为电影《堂吉诃德》配乐……就在这个时候,可怕的命运把可见的希望砸成碎片。

1932年,拉威尔乘坐的士时发生交通意外,头部受伤。初时看上去并不严重,谁知,它的发展却出乎医生的意料。人们逐渐发现拉威尔的记忆力出现严重的问题(也有一种意见,认为拉威尔患有现在称为皮克氏病的渐进式痴呆症,交通意外只是加速了病情)。具体地说,他无法记忆,他的世界只有现在。即使他能够在钢琴上创作,也无法写下来。电影导演G·W·帕布斯特雇人在拉威尔弹奏时把乐谱记下来,于是才有了《堂吉诃德》的几首乐曲。这,也是拉威尔的最后作品。

在的士事故的第二年,拉威尔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也无法弹琴。以致生命的最后五年,他只能沉默地活在音乐家最大的悲哀之中。人们看见他总是眼噙热泪,手指有节奏的抖动着。显然,音乐依然在他的内心深处荡漾,只是他再也没有能力将它们释放。

拉威尔终身未娶,把生命的热情全都奉献给音乐。他的一生以这样的悲剧结束,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Ravel: Bol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