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1日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

  

1957年,42岁的英国民谣歌手尤恩·麦科尔(Ewan MacColl)遇见22岁的美国民谣歌手佩吉·西格(Peggy Seeger)。尽管有婚姻和家庭的约束,麦科尔还是主动向西格发起追求。

这个麦科尔同时也是臭名昭著的共产主义者,头颅里始终酝酿着颠覆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阴谋。美国政府敬而远之,禁止其入境。他唯有通过长途电话和邮政服务,让翻腾的爱念飞越大洋。有一天,西格收到一盒录音带,里面有一首麦科尔自弹自唱的歌曲,歌名叫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初次见面的时候。

在共产主义者心目中,文艺只不过是为政治服务的奴婢。麦科尔的创作也不例外。歌颂暴力革命自不待言,更糟糕的是,他还为两个杀人狂魔斯大林和胡志明写过肉麻的赞歌,并且至死不悟,直到八十年代他七十多岁的时候,仍然认为它们是优秀的作品。平心而论,他的创作能够称得上优秀的,就只有这首歌。

这首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 之所以优秀,至少有一半功劳属于演绎者。不,不是麦科尔和西格,而是罗伯塔·弗拉克(Roberta Flack)。

这个美国爵士和灵歌歌手在1960年代听到这首歌,非常喜欢,便作出翻唱。她的翻唱真是别出心裁,将原本已经缓慢的节奏,再拖长一倍有多。停滞的空气进一步凝固,所有感官仿佛完全失去功能。

歌曲收录在弗拉克1969年发行的首张专辑 First Take 之中。结果,惨败。卖出的数目不多,劣评却很多,什么“沉闷”、“缺乏激情”、“毫无个性”等评语,不绝于耳。

然而,两年后,情况却发生戏剧性转变。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突然打电话告诉弗拉克,他要将这首歌用在自编自导的电影 Play Misty for Me(为我播放一首 Misty)里。电影和歌曲都大受欢迎,单曲顺势在1972年推出,立即成为美国榜6周冠军,并且获得当年的格莱美最佳唱片奖和最佳歌曲奖。

我第一次听到罗伯塔·弗拉克的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 的时候,玄远的思绪中产生一种类似既视感的感觉——我曾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如同歌曲的节奏一样,十分缓慢地,答案的轮廓逐渐浮现。那是中学时期读过的散文组诗,哈利勒·纪伯伦(Kahlil Gibran)的《情人》(The Beloved)。

《情人》包含三篇散文诗:《初会》(First Sight)、《初吻》(First Kiss)和《结合》(Union)。

初会,就像照亮灵魂的火光,就像撞击心弦的天籁。总之,就在那一刻,世界焕然一新。我也不再是过去的我,从此,进入但丁称之为“Vita Nuova”(新生)的境界。

对麦科尔来说,什么家庭、伦理、事业、抱负,统统抛诸脑后。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背叛了信仰,充满热血的心灵不再向着马克思和列宁,而是把爱情奉为至高无上的唯一的神。这位女神的回报,是赐予他无比强大的灵感,这首不朽的歌曲就这样诞生。

不知道麦科尔和弗拉克有没有读过纪伯伦。无论如何,这是流行音乐对诗歌作出的一次深长的回应,令人感动。后来我在企鹅出版社出版的纪伯伦诗选 The BelovedReflections on the Path of the Heart 中看到,撰写《前言》的英国古典文学学者罗宾·沃特菲尔德(Robin Waterfield)也将纪伯伦的这篇散文诗和弗拉克的这首歌曲联系起来。我不敢有“英雄所见略同”的狂妄,只是读书读到自己的想法,也非常感动。

麦科尔和西格在1977年结婚,为这个故事画上圆满的句号。遗憾的是,抱得美人归之后,麦科尔继续走他的革命道路。爱情女神遂收回灵感,他再无佳作,如同之前一样。

 

youtube: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