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8日

鼠疫再现

  

大约二十年前,我初次读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的《鼠疫》(En: The Plague; Fr: La Peste)。无可否认,这是一部非常出色的小说,只是,读者需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否则就会有如被梦魇死死地压在床上的感觉,无法动弹,快要窒息。这不是愉快的阅读体验。

回顾过去二十年,经历不少风雨,品尝不少苦涩,对于《鼠疫》、对于荒谬主义,我已经有了最为真切的体会。如今,当鼠疫披上新时代新肺炎的外衣逞凶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它,真是“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不再有任何压抑感了,我终于看到它的光彩。

《鼠疫》发表于1947年,舞台设置在法属阿尔及利亚的城市奥兰。很多评论家主张小说要与“二战”联系起来。窃以为,加缪的小说只要与加缪的哲学联系起来即可,亦即,只要牢记一个关键词:荒谬。

被宣布绝迹的鼠疫突然降临到一座现代城市,这完全超乎人们的常识和想象。然而,加缪要告诉我们,世界是荒谬的。无论如何发展、如何进步,人类在异常强大且无法捉摸的荒谬面前,只有无能为力。

鼠疫降临,在随时都会死亡的恐惧下,加缪展示了一组群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官员自欺欺人、推卸责任,商人挖空心思发财,有神论者大放天谴论,一些人设法逃离被封锁的疫区,一些人精神崩溃……

主人公伯纳德·里厄医生虽然知道各种医疗手段均徒劳无功,依然尽忠职守,走在抗疫的最前线,并且鼓舞市民与瘟疫战斗到底。他的态度正是加缪所肯定和提倡的。

从《局外人》(L'Étranger)到《鼠疫》,评论家断言加缪的思想因为“二战”而发生转变,在荒谬面前,人的态度由消极、被动转向积极。实在不敢苟同。加缪的思想没有转变,有的话也是变得成熟。其实,两部小说的着重点不一样,默尔索着重提出问题,里厄医生着重寻找答案。

那么,答案是什么?答案也许是没有答案。承认问题,然后带着问题活下去。也就是说,一个荒谬主义者对待荒谬的态度应该是接受荒谬、反抗荒谬。接受和反抗并无矛盾之处,正如不断推石头的西西弗,他接受自己荒谬的命运的同时,也在反抗将荒谬加诸他身上的诸神。而里厄医生也在反抗。

“我反抗,故我在。”跟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一样,加缪强调,“在”的前提是“我”必须对世界做出准确的反应。不自欺、不逃避、不放弃,专注自身,努力活着,便是最好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