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3日

古代的淡啤酒

  

在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的历史剧《亨利四世》(Henry IV)的第二幕第二场,我们可以看到如下对白(请恕本人懒散,译文直接摘自内蒙古人民出版社《莎士比亚戏剧集第一卷》,译者是朱生豪):

 

亲王: 真的,它侵犯到我的身上了,虽然承认这一件事是会损害我的尊严的。要是我现在想喝一点儿淡啤酒,算不算有失身份?

波因斯: 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习下流,想起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

亲王: 那么多半我有一副下贱的口味,因为凭良心说,我现在的确想起这贱东西淡啤酒……

 

我们再看看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的小说《名利场》(Vanity Fair)第十一章,有这样一段话(继续懒散,译文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名利场》,译者是杨必):

 

他的太太答道:“克劳莱先生,你又喝醉了。”第二天早上,牧师醒过来,要喝淡啤酒。牧师太太提醒他,说他早已答应星期六去看望赫特尔斯顿·弗特尔斯顿爵士。去了岂有不喝一夜酒的理呢?……

 

两个译者都把“small beer”译为“淡啤酒”。当然,问题不大,只是容易令人产生误会,以为彼时之“淡啤酒”正是此时之“淡啤酒”。因为今日美国销量很高的 light beer 在中国也被称作“淡啤酒”。为了区分,本文使用某些中国文人所不屑的“硬译”法,把前者称作“小啤酒”,后者称作“轻啤酒”。

小啤酒最早出现在中世纪欧洲。所谓小啤酒,是相对一般啤酒而言的。它用更小量的原料酿制,自然,酒精度更低,价格也更便宜。因此,农夫、工人、女仆等低收入人群成为它的主要消费者。这也是亨利王子斥之为“贱东西”(原文是“the poor creature”)的理由;这也是克劳莱太太制止牧师喝小啤酒的原因(留个空腹到爵士家大喝高级酒吧)。

在喝酒方面,鄙人没有“一副下贱的口味”,有的只是“重口味”。“重”,不在酒精含量,而在味道。我喜欢苦味的酒,选购啤酒,除了看麦芽浓度,还要看铝罐和玻璃瓶上有没有“bitter”、“dry”等字样。所以,就算喝轻啤酒再“潮”再“型”,就算所有左派和绿色和平的美女向我抛媚眼,我也不会喝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但又话说回来,如果穿越到古时候的欧洲,我是不会介意用小啤酒代替水的。

19世纪之前,人类的食水完全天然、完全无添加,没有经过任何杀菌、净化处理,卫生无法保障。不少人因为饮用了有问题的水而生病。而经过麦芽和啤酒花发酵酿制的小啤酒则被认为比清水健康,加上价格便宜,便成为家家户户常备的健康饮料,妇女和小孩也会饮用。如果有幸跟莎士比亚和萨克雷共进午餐,我当然也要饮一杯……不,应该要很多很多杯。

后来,随着工业革命的发生和深化,社会物质财富增长,低收入人群也买得起普通啤酒。另一方面,公共卫生改善,自来水系统完备,人们再也不用担心食水安全。于是,小啤酒的市场逐渐萎靡,最终完全消失。

上个世纪末,曾经有厂家恢复生产小啤酒,试图唤起人们的古典情怀,结果失败。如果莎士比亚和萨克雷穿越而来,想在吃饭之前喝一杯小啤酒开开胃,我就只能用百威轻啤酒或者麒麟啤酒风味饮料顶替了。



Vincent van Gogh, Beer Tankards, 1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