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日

敦伦

  

1793年,英国第一代马戛尔尼伯爵受乔治三世国王之命,率领使节团抵达大清国。大清国皇帝爱新觉罗·弘历,即清高宗乾隆,在热河的离宫接见了远方来客。

历史的笔墨大多数落在“三跪九叩”的争持和折中之上,而把乾隆和中国人的傲慢和无知一笔轻轻带过。然而,由傲慢和无知所滋生的不屑,却通过一些译名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中国人素来喜欢对外国译名玩弄文字把戏,以展示其小肚鸡肠。比较典型的例子,是美国陆军上将 Matthew Ridgway。在韩战爆发之前,他在中国的译名为“李奇威”。韩战爆发之后,由于他是联合国军的指挥官,即中国“志愿军”的敌人,于是把他改为“李奇微”。

当然,你可以说把“Macartney”译成“马戛尔尼”不算什么,把“Britain”译成“不列颠”也可以忍受,但是,把大英帝国的首都“London”译成“伦敦”,就令人忍俊不禁了。

什么?伦敦?哈哈哈哈!今天的中国人肯定难以想象当年的清国人集体捧腹倒地的奇景,因为今天只知道“伦敦”而不知道“敦伦”,而当年却只知道“敦伦”而不知道“伦敦”。历史,有时候真是讽刺的好手。

对伪学者、假文人、附庸风雅之徒来说,“敦伦”一词可能不算十分偏门。它在他们声称日读夜读的“民国”书籍里偶尔出现。比如鲁迅的《且介亭杂文》中有一篇《病后杂谈》,就有这么一句:

 

我想,这和时而“敦伦”者不失为圣贤,连白天也在想女人的就要被称为“登徒子”的道理,大概是一样的。

 

鲁迅以此类比,说明雅人偶尔谈钱亦无伤大雅,俗人即使口中不说身上也尽是铜臭。

显然,句中的“敦伦”指的是“房事”。清代老中医陆以湉在著作《冷庐杂识》中亦记曰:“世俗以夫妻之事为敦伦。”由此可知,“敦伦”并非少数文人、士大夫之间的隐语,而是世俗的共识。所以,当大清国上下看到、听到“伦敦”一词,想到的只有“敦伦”。

话说回来,“敦伦”的本义本不涉及性爱,仅指“敦睦人伦”,即是“使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的关系亲善和睦”。引申为“房事”,大约是从明代才开始的。夫妻关系只是人伦中的一部分,床笫之事只是夫妻生活中的一部分,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将它上纲上线,成人伦代表。也罢,只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男女性爱不是发乎爱情,而是为了伦理道德(包含彰显夫纲、传宗接代),那真是女人的悲哀、文化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