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日

沟渠与星空

  

我们都生活在沟渠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人们很喜欢引用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的这句名言,用于自我鼓励以及鼓励他人。没错,即便生活在糟糕的环境里,也不要放弃梦想和追求。

请容许鄙人吹毛求疵,中文译文往往将“gutter”译作“阴沟”,那是不够准确的。维多利亚时代,位于街道一旁或两旁用来排水的沟渠都是明沟。况且,常识告诉我们,在阴沟里抬头仰望,什么也看不见。

令人遗憾的还有,大多数引用者都不知道出处,也就是说没有读过原文所在著作。如果读过,他们就会明白沟渠与星空其实并不是那么励志。那里有一份爱情的苦涩。

《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 A Play About a Good Woman)是1892年首演的四幕喜剧。在第二幕,场景是温德米尔夫人的生日舞会。温德米尔夫人正为丈夫一系列惹人猜疑的行为而苦恼不已。这个时候,一直苦苦暗恋的达灵顿勋爵大胆地表达爱意,怂恿她离开不忠的丈夫,自己也愿意抛弃名誉地位,一起远走高飞。结果,遭到拒绝。

第三幕,舞会结束后,达灵顿勋爵来到绅士俱乐部,跟朋友们心不在焉地聊天。当谈到男女关系的时候,他插了一句,“她们(指女性)总会发现我们(指男性)是如此糟糕。”不过丹比先生不同意。

 

丹比  我不认为我们很糟糕,我们都很好,除了塔比。

达灵顿勋爵  不,我们都生活在沟渠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丹比  我们都生活在沟渠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听我说,达灵顿,你今晚非常浪漫。

塞西尔·格拉厄姆  太浪漫了!你一定恋爱了,那个女孩是谁?

达灵顿勋爵  我所爱女人并不自由,或者,她自觉不自由。

 

显然,达灵顿勋爵想到了温德米尔夫人,她与自己的距离就像星空与沟渠的距离,如此遥不可及,如此高不可攀。

星空是美丽的、诗意的、神圣的、永恒的,而沟渠是丑陋的、实用的、俗气的、随时塌陷的,两者有如云泥之别。这样夸张的对比反映他那难以遏制的沮丧和挫败感。达灵顿勋爵并没有因为遭到拒绝而产生怨恨,只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尽管如此,尽管可望而不可即,他仍然仰望星空,仍然远远地爱慕。这一点,实在令人敬佩和感动。

这部喜剧的结局,所有疑团都解开,所有误会都化解。温德米尔勋爵并没有不忠,夫妻重归于好。而达灵顿勋爵,仍然在仰望星空。

 

 

Charles Blackman, Girl with Starry Dress and Bouqu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