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24日

我是猫

  

1904年夏天,一只迷路的小猫跌跌撞撞地闯入夏目漱石家。这起偶然事件,促成一名作家和一部小说诞生。

第二年一月,《我是猫》(吾輩は猫である)开始在《杜鹃》杂志上连载。读者的反应热烈得近乎疯狂,情形就有点像当年的《堂吉诃德》。

《我是猫》是夏目漱石第一部文学作品。这一年,作者已经年届三十八,对于作家来说,可谓大器晚成。在此之前,他在东京帝国大学讲授英国文学。与前任教授小泉八云相比,漱石的教学风格显然不受学生欢迎。他为此感到沮丧,却又因手头拮据,辞职不得。工作不顺利,家庭也不和睦。妻子性情古怪,不断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剧。这致使漱石似乎有一些现在称为躁郁症的症状。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人生困境之中,一只小猫使一切变得柳暗花明。

“吾辈是猫,名字嘛,还没有……”

以局外人的角度察看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在文学史上并不罕见。而《我是猫》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不搞通俗搞笑故事那种乡巴佬进城的套路,也不像伏尔泰那样刻意突显野蛮与文明的区别。夏目漱石笔下的主人公,猫,在云端的高度俯视芸芸众生。因为他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东西的智慧,无一不晓。他对尘世的描述和评说,在令人诧愕之余,又不得不点头称快。与此同时,这只猫又是一个笨拙的生灵。他不但被老鼠戏弄,还被一块年糕弄得狼狈不堪。这些小片段,有一层现代漫画的色彩,叫人忍俊不禁。

若仅仅把《我是猫》看作讽刺小说,未免有欠完备。而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几个知识分子,我也看不出字里行间有任何对其嘲笑的意思。如果是嘲笑,那也是一种自嘲,准确地说是自嘲式的骄傲。中学英语教师珍野苦沙弥(也就是猫的饲主),常常与美学家迷亭、理学士水岛寒月、诗人越智东风、哲学家八木独仙一起高谈阔论、嬉笑怒骂、言来语去,悠然游走历史世界,又愤而针砭时代弊端。喜欢对话的我,恨不得跳进书本里参与其中(后来我真的这么干了)。

迄今为止,在下三次阅读《我是猫》。第一次,是在大学一年级。当时我的知识有限,对书中出现的大量历史人物不甚了解,而译本的脚注只有片言只语又往往词不达意,因此,说实话,我看不到书中闪烁的智慧光芒。第二次,是在做汽车销售工作的时候。我爱利用破碎的闲暇,读一些幽默文字以缓解压力。这样的阅读环境,除了获得片刻轻松之外,很难有什么大收获。第三次,临近不惑之年,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已经不需要任何脚注,故而读得酣畅淋漓,读到身临其境——我是猫,我以猫眼看人,我还能讲人类的语言,所以,我可以跟迷亭开玩笑,跟独仙下围棋,讥笑寒月的玻璃球,调侃东风的爱情至上观,最重要的是,要把苦沙弥收藏的英文书籍全都翻一遍……

出人意料的是,小说竟然以悲剧收场。那只可爱的猫,喝醉之后失足掉进水缸,不幸溺亡。南无阿尼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