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6日

时日曷丧

  

“东方红,太阳升……”

独裁者喜欢自比太阳。尤其在中国,它有源远流长的传统。三千七百年前,夏朝的末代君主,桀,是始作俑者。

夏桀横征暴敛,建造无数酒池肉林,与美人妺喜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以致民不堪命,无不发出“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吼声。

此句中,“时”同“是”,“时日”即“这个太阳”,是隐喻,也是避讳。既然桀自比太阳,人们便顺从它。整句话的意思是,“这个太阳什么时候陨灭?我愿与你一起死掉!”

它出于《尚书·汤誓》。

该篇记述商汤准备讨伐夏桀,召集手下臣民,申明出兵理由。其中讲到桀的暴政,指斥其令百姓到了“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境地。

众所周知,中国人是最怕死的生物。连最怕死的都不再惜命,宁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可见他们对暴君有多憎恨。读古籍时,若再读到老子的那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可能会热血沸腾,觉得中国人还是相当勇武的。

然而,鲁迅在《灯下漫笔》一文中却有独到的见解: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愤言而已,决心实行的不多见。”

“愤言而已”,对中国人有最透彻了解的鲁迅,又一次一语中的。那些人谩骂过后,不是继续过自己那所谓的小日子吗?即使这小日子包含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惨象。看看中国历史,又有多少朝代是真正被人民起义、人民革命所推翻的呢?

鲁迅在下文中继续说:

“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纷乱至极之后,就有一个较强,或较聪明,或较狡滑,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

说得太对了!朝代更替,实际上就是一个不那么凶残的强盗打败另一个非常凶残的强盗。明末清初的文人唐甄也说过“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只是,这些强盗、这些贼,只要不是特别凶残,人民便感恩戴德,又安于自己那相对和谐稳定的奴隶地位了。

商汤又如何呢?在大义凛然地喊叫一番之后,露出真面目。“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大意就是,“听着,如果你们帮助我打败夏桀,将重重有赏。否则,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女全部都要死。”

哈哈哈,什么师出有名、得道多助,统统是废话。商汤也好,李世民也好,不过是发泄个人欲望,根本不是为了消除苍生疾苦。一言以蔽之,也是强盗。

强盗复强盗,强盗何其多。尽管如此,强盗死有余辜,灭掉一个自比太阳的暴君,还是值得庆祝的。